属于、且将会永远属于她的丈夫,所以除了父兄夫子,别的男人都应当避而不见。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祾歌点点头。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燕筠青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福身行礼:“大王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那下官就要去接诊下一个患者了。”
说罢,她径直转身,只留祾歌一个人站在原地思索。
他抓住自己那一丝怪异感,接着思考了下去。
所谓妇道也好,闺誉也罢,简单来说,就是未嫁从父、嫁人从夫、夫死从子。女子不应当自己做决定或者抛头露面,所有的决定应当遵从父兄、丈夫、子孙的想法,就算挣到了钱,也是属于父兄、丈夫和子孙的。
可是,这样不对。
《唐律疏议》记载,百姓分为良籍奴籍两种户籍,如果卖身为奴,在没有赎身之前就都不能算作唐律意义上的人。奴籍不能与良籍通婚,这里指的是有婚书、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纳妾不算。良籍百姓,无论男女,在唐律上都算作是人,哪怕是良籍的女子也比贱籍的男子高贵。
本来很多良籍人会打杀贱籍奴婢,不过女皇前些时日颁布了一条律法,良籍主人打死贱籍奴婢,判处一年监牢。贱籍奴婢打杀良籍主人,判处绞刑。
奴婢的一切都属于他们的良籍主人,所以他们没有资格自己做决定,哪怕卖命拿到了钱,也属于他们的良籍主人。
奴婢在唐律中不算是人类,只算是财产,所以他们没资格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和劳作所得,因此他们需要良籍的良人作为主家。但是良籍女子在唐律中是确确实实的人类,她们却也没资格自己做决断,劳作所得也应该归同一户籍的男子所有——这不是家庭,这是在蓄奴。
儒家伦常之下,女子天生是奴婢?
不对,这样不对!
唐律规定她们是人,伦常怎么能将唐律踩在脚下呢?
他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为什么骆宾王会写檄文骂女皇“狐媚偏能惑主,蛾眉不肯让人”,为什么天下士子会骂女皇“牝鸡司晨”,为什么读书人宁愿天下大乱也不肯入新朝为官,为什么有些老夫子知道上官内舍人、知道燕御正终身不嫁,会痛心疾首,像是刨了他们的祖坟。
奴婢怎么能骑在主人头上呢?
他忽然觉得那些老学究很可笑。
他们看不起女子,却又离不开女子,他们崇尚万般皆下品,可是他们读书的时候,却叫女子去学洗衣做饭,好来侍奉这些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米虫。他们让妻子儿媳拿命换来儿孙,然后教导儿孙将母亲祖母当做奴婢。这些人饱读圣贤书,却切断妻女读书的通道,然后责备规训她们“女子无才便是德”。
那些女子,当真无才便是德吗?
可是这句话,不是说女子要谦恭温和才不外露吗?怎么变成规训了呢?
他不信,也想不明白。
没有女皇,这些人嚷嚷的李唐神器,早就在十年前就被李显送给韦家、或者被宰相裴炎窃取了。
可这样又是……
相比男子,女子是身娇体弱的,所以同样一天时间,男子就能耕种更多的土地,换来更多的粮食,力气不那么够的女子就去喂鸡鸭、织布、烧饭,这样一家人都有衣穿、有饭吃。
家里若是没有儿子,闹起纠纷时,就比如他前几日被买家围打,他们就是仗着男丁多,才敢肆无忌惮毒打他和苏戎墨。苏戎墨到现在都还在病榻缠绵,就是因为他们这边的男丁不够。
祾歌自嘲地笑了笑。
他绝不是唯一一个想到这些的人,但是没人做出改变,所以因为这样确实是当下的最优解。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当然可以大闹一通,把自己看不惯的都砸碎。但是皇长孙不能,皇长孙的身份牵扯太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而现在无论是武周还是李唐,都经不起这样折腾。
既然身为皇长孙,他就必须维护这个皇朝。不然一旦亡国,他的下场会极为凄惨。
人生艰辛,单独的男子和女子都不能够独活,所以大家更该合作,也就是缔结婚姻,一方主外一方主内,这样齐心协力,才能活得更好。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至少他还能尽自己所能,去救一些在地狱挣扎的人们,不是吗?
望着阴沉的夜空,祾歌缓缓吐出一口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