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源所住的这个江南小镇,唤作解州。翌日清晨天微亮,何大庄院府上便打发仆人,雇下一辆敞舆的马车,早早抵了金安堂的门首。卢源遂打扮齐整,戴上软脚幞头,套上一领浆洗好的靛蓝色窄袖圆领袍衫,系上蹀躞革带,足蹬长靿靴,收拾好随身的囊箧,携着何府邀约的名刺,上了马车,起身前往何大庄园,为何府的老夫人,也就是吏部侍郎何英元何大人的母亲,一诊病症。
这何大庄园,坐落在镇子近郊的一处丘峦附近。庄后一片梅子园,旁侧桑榆成林,风光佳美,如世外桃源一般。
路程不算远,未消一个时辰,马车便到达了庄园的大门口。
早已有庄上的仆从于庄前等候,遂接了卢源下得车来。拾级而上七、八阶白花长条石砌就的台矶,举头看去,见一面匾额悬于楣宇之上,乃是錾金“何府”二字。一对醒目的大红羊角灯笼,各自系挂一边。两扇银兽头衔吐的朱漆大门,被款款拉开,卢源随之被延接入内。
转过影壁,循着抄手游廊而行,这一路上,也不知走过了几进的厅堂宅院……
看不尽那参差的珠帘翠户、雕甍画椽、飞檐粉墙,赏不完处处的花木蓊郁、山石玲珑、燕舞莺翔,更兼那水榭风亭、露台雨轩、危阁幽舫。远远近近,层层叠叠,连绵不绝……卢源心下不禁暗暗钦羡,流连忘身。
过了一阵,终于来到一处厅堂。府里一位中年管事,恭恭敬敬地招待他落座,吩咐仆婢奉上香茶。
“卢先生可先稍息片刻,待在下回禀内宅,看看老夫人可否方便视探。”
“不妨,不妨,悉请尊便。”
管事告退入内,只剩下一二仆婢在旁侍候。
卢源趁隙打量了一回这正厅,亦是气派端方,富贵典雅。正座、陪座、八仙桌和几,俱是齐齐整整的雕花乌木打制。背后的乌木条案上,摆着一对美人颈翡翠大玉瓶,插着孔雀翎和麈尾,中间一尊价值不菲的青釉瓜棱瓷壶,安放在精雕的檀木底座上。条案边的高几,俱各成对地摆放着葱茏的剑兰、盆景、时花。正墙中挂着一帧气势磅礴的中堂山水图,左右各一条幅,相映成对。
过了一会儿,管事的出来请道:“老夫人行动不甚方便,可否请先生移步,入内诊视为好?”
卢源起身回礼,便随那管事走入后堂内室。
一些年轻的女眷们回避了,只剩下几个年老的婆子媳妇及侍婢丫鬟,还守在屋里。只见绣帐卧榻上,斜倚着一位银发婆娑的老太太,神情恹恹,无精打采,见到卢源进来,略微欠了欠身。
众人已掇过一把椅子,置于榻前。卢源谢了座,道:“老夫人莫见怪,且容在下近前来诊视,方可定夺。”
丫鬟又备下手枕,靠床沿放妥,请出老太太的手腕来,搁于手枕之上。
卢源平心静气,调定息至,轻扣指尖,将双腕皆细细把了脉象。又查看了一眼病人的面色,询问了一回婆子丫头,如何个病状。心下已有了主意。
遂起身告退,出了内室,来至外堂。管事的询问病状如何,卢源犹豫了一下,道:“病况不是甚严重,但对于年长之人,却不可掉以轻心,须得郑重对待,还须视调理的情形再为定酌。”
要过笔纸,斟酌半晌,开出一张方子来。叫过那管事的,吩咐他打发人去抓药煎煮,答应过两日再来府上复诊。
卢源不忘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安堂的名帖,双手捧上递与那管事的,遂告辞了出来。
回程的路上,他坐在回送的马车内,伴着车身的颠簸摇晃,心绪也跌宕起伏,难以平息。
暗忖道:我卢源本不是那贪恋荣华富贵之人,但似何大人这般功成名就、家贵身显,也着实令人心动羡慕。我身为男儿,空负这一身的才学和志向,除却这赖以糊口谋生的医疾末技,唉,到如今,年近而立,依旧是一事无成,半世潦倒。这些年来,于科举应试上也没有少花费心血与精力,槁项黧馘,攻读文选,孜孜不倦,迍邅场屋,有闱必赴,力求博取个功名,以期立身扬名,争耐时命淹蹇,屡试不中,可悲可叹啊。
但他并不灰心丧志,思想这世间向上之路,也并非只有这科举一条。大路通天,百川归海。哪里有路子,就往哪里行去。于是,他除了留心应试之外,亦借着职业之便,存心留意结识三教九流人物,广交各类士林工商人士,拓充人脉,蓄势而待。就如同松鼠到处挖洞,往土里埋藏食物,等到需要的时候,便可刨出来食用一样,看似无用,实则远虑。
譬如,今日与何府交关的这位何大人,乃是吏部侍郎,巍巍四品朝官。倘若卢源身有个一官半职,结识了这位吏部高员,那就是如鱼得水,擢拔吏考都将大有裨益。可惜,目下他乃是一介白丁,无功无名,似乎至少当下与他是无份无关,毫不搭介。但卢源却不是这么想的,他总是告诫自己,将眼光放长远些。
他作人做事,自有他的原则和底线,伤天害理的不碰,奴颜婢膝的不行,恪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古训。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