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烂漫(1 / 3)

〈春〉

紧凑的院落挤满春光,暖意透过窗帘铺在板上,温柔的气息像一簇堆积在枝头的花悄然绽放。

醒来的崇应彪看到四美坐在床边望向窗外,长且卷的长发绸缎似的落在她的肩膀上和胸前,发呆的四美没有注意到崇应彪的视线,她的眼中残留着浓浓的睡意。

她看起来很神圣。崇应彪想。眼前的四美像垂怜众生的神仙,平静安详的模样令人心头发紧。

崇应彪曾多次命悬一线,浸泡在血水和污泥中的他像一条气息奄奄的落水狗,死亡常伴左右的生活让他只能信奉高高在上的王。

如今若要崇应彪死在四美这样的人身边,他大概会在死前看到四美哺育他们孩子的模样,在遮风避雨的房间里,即便是哭泣的孩子也会在她怀中酣然入睡。

四美打了一个满是困意的哈欠,猫着的脊背向上伸直,散落的发顺着肩胛骨滑向衣物深处。享受眼下时光的四美像草坪上歇息的春雀儿,一旁的崇应彪屏住呼吸。

他没有勇气去验证眼前的四美是否真实存在,想到这极有可能是自己在伤口发炎流脓的冬夜里做的一场梦,想到四美是自己死前的幻象,他会像离群的动物般痛苦哀嚎。生命散发着粗鲁的气味,难以掩饰的真心是如此狼狈,如此不堪。

崇应彪握紧双手,指甲刺入掌心,疼痛唤醒头脑昏沉的他。

崇应彪向四美伸出手,四美看到伤痕累累的手臂攀附上自己,一条条伤疤像一棵树干粗壮的梧桐树被闪电击中留下的裂痕,粗糙的表面上攀附着大大小小的旧伤,偶尔会在雨天灼烧着皮下神经。

“你醒了吗?”四美呼唤崇应彪的名字。

崇应彪眼睛发酸,靠近四美,任由四美取笑。柔软温热的手指钻进崇应彪的发中,似乎在寻找折磨他的噩梦。

“哎呀,对了。”四美咯咯笑着,她捧着崇应彪的脸左右打量,说:“我本想偷看你来着,不巧的是你醒的早。”

崇应彪曾多次抓到四美醒后明目张胆地看自己,他不懂男人睡觉的傻样有什么好看,可问过也只得到四美占了便宜的窃笑。

你懂什么,我还要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六十年。四美轻声道。

腻不腻啊你这样。崇应彪反问。

怎么会腻,我那么爱你。四美说。

如今崇应彪也学四美看自己那样专注地欣赏她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想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四美放松的五官、柔和的嘴角、弯弯的眼睛,还有止不住溢出的爱。

出自本能,模仿四美的爱,渴望在她的爱中成为一块完整月色,这样一来死在她身边也不突兀。听着四美的心跳声,像胎儿在母体中倾听母亲的心跳一样,崇应彪得到最原始的平静。

他有一刻竟痴心妄想,想自己才是四美的孩子,如此一来他也能理所应当的从四美这里能得到唯一的疼爱。

从她身上汲取着奶香与汗液的味道,这是活着的味道。闭上眼睛的崇应彪听着四美的心跳,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听到的唯一代表自己生命的声音。

一定是四美身体内这颗咚咚作响的心脏在世界中央无数次的呼唤着千年前濒死的崇应彪,所以他才能出现在这里。

〈夏〉

午夜时分,窗外急雨敲打着窗,阵雨追着远方降落的蓝色闪电,平原上的雷鸣击碎半空中烧灼肺部的闷热。

仿佛看到岸上两条纠缠不清的白鱼汗液交融,散发着同窗外雨水相似的咸湿气味,柔软的腔体内溢出温热懒散的热风,高温灼伤发烫的皮囊。

那些破碎的、凌乱颠倒的话语自翕张的蚌壳钻出,被细雨濡湿,被击沉,被打捞,被冲刷。

咸湿腥臭的海水把人裹挟,在潮湿闷热的气味中。四美看到地板上蠕动爬行的水影,她想起几日前崇应彪深夜冒雨回家。

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丈夫在昏睡前只脱下外衫与左脚湿漉漉的袜子,却像个赤诚的婴儿把带着血的脑袋埋进四美怀中,湿漉漉的冰冷发间有着刚来这世上的尘土的味道。

那晚崇应彪确实睡过去,直到翌日清晨,醒来的四美被自己手上乌黑色的血迹吓得脸色苍白、失声大叫。

从床上滚落的崇应彪睁开眼,朝含泪咒骂的四美扯出一个笑,裂开的伤口淌出几滴血珠。遍体鳞伤的他脏得像条在肮脏深巷中求生的野狗,唯有那对黑黝黝的珠子嵌在乌黑憔悴的眼窝中,透亮中游曳着光,清澈得让人动摇。

四美没来由的抱怨起那个夜晚,崇应彪别扭似的发出几声干笑,他一定也想起自己总是把最狼狈的模样露给四美看。

在外吃了瘪的野孩子捂着摔伤的手臂跑回家,直到看见永远疼爱自己的母亲后便丢下书包和弹弓,趴在对方怀中嚎啕大哭,哭诉着膝盖与脸颊有多痛。

“这么说你会永远担心我。”

“这会让我老得更快。”四美道。

她紧挨着崇应彪,在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