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已久的封闭舱如一枚诞生自百年前的卵，四周黑暗的无机质空间传来微弱的呼唤，被唤醒的费里西安诺如葛丽塔所愿睁开蜜色温软的双眼，目视前方却没有焦距，他体内的生机还未激活。

犹记当年这双眼里只有一片荒芜，看不到灵魂存在的眼眸深处跳动着色彩，试验品被摆放在众人面前，任人观赏，任人拆解组装。

葛丽塔掀开幕布，她把颤抖的手放在坚硬厚重的舱体上。浮在液体中的仿生人浑身赤条，宛如今日为她而才降生于世，新生儿般纯澈，天使一样的神圣。

费里西安诺低下头，葛丽塔明白齿轮在他羊脂玉般光洁白净的人造皮肤下转动，电流穿过他的人造血管，他的目光来自他眼睛深处的芯片。

葛丽塔靠近舱体，为了看清费里西安诺舒展而清爽的五官，他的脸上挂着不存在任何杂质的笑。

“嗨，费里西安诺。”

他在微笑，迟来的戈多向葛丽塔伸出了手。

像夏日傍晚的海岸，像秋日吹来清爽的海风，像美丽的大丁草花在春日午后绽放，像蜻蜓停留在湖面。

“你好，葛丽塔。”他呼唤她，亦如她呼唤他那样温柔。

与舱体链接的脐带浮动似一条柔软透明的水母，在费里西安诺的四肢旁游走，他蜷缩着的身子得到舒展。

如海洋生物般优雅平滑的曲线，纤细的脚腕，圆滑的肩头，他在水中温柔的注视着葛丽塔。

“……你是我最棒的杰作。”葛丽塔不禁感叹道。

他是葛丽塔倾注多年心血创造的奇迹，是她力排众议保留下来的孤品，是她始终放不下的孩子。

费里西安诺低下头，隔着玻璃与葛丽塔手心相对，他双唇翕张，梦幻的气泡从他柔软的薄唇间溢出。

尚未启动任何机制的仿生人纯净似从神话中走出的油画少年，他不懂的痛苦与战争，疾病与死亡，他只是安静如处子，冲葛丽塔微笑。

费里西安诺不懂葛丽塔为何落泪，他用天籁般的声音对她说：“我是葛丽塔最棒的杰作。”

起初研究所高度重视费里西安诺的存在，他不单属于葛丽塔一人，他属于这个基地的所有研究员。

那时的费里西安诺仍处于休眠状态，他从未真正被启动，也从未被世人知晓，他怀抱众人的期待深深陷入时间洪流中，未曾看过世界一眼。

“抱歉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葛丽塔疲倦美丽的面容上露出牵强的笑容，她用温和且低沉的声音说：“这些年我一直想带你离开。”

“葛丽塔，别难过。”费里西安诺说。他轻轻抚摸两人之间的阻碍，光滑的触感让他感到新奇，一遍又一遍地触摸着，露出惊讶的神情。

葛丽塔仿佛一位母亲，面对一无所有的费里西安诺，她有着足够的耐心与精力。

她向费里西安诺解说这个舱体的内部构造，她明白费里西安诺是一枚渴望养分的种子，正在努力汲取所有知识。

盘根错节的线路在费里西安诺脚下形成废墟一般的景象，舱体中的液体正在排空，缓缓下降的水平面，费里西安诺慢慢从高处落下，他的双脚第一次触碰到实体。

“好硬。”费里西安诺诧异道，他看向葛丽塔的眼睛充满对世界的好奇心。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惊喜，他在完成时就已被注入一定的知识量，但也只是理论，只有接触真实的物体，他才会有思想上的变化。

葛丽塔微笑点头，她的外表也让费里西安诺感到好奇。葛丽塔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依照人类的寿命长短计算，她如今该有百岁，可眼前的葛丽塔仍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请等一下。”葛丽塔离开片刻，她面对密密麻麻的屏幕，双手熟练地操做着，直到舱门在费里西安诺的注视下打开。

原以为费里西安诺的身躯没能进行到最后的完善环节，所以他暂时仍无法从这个维持生命的舱体中离开，与被囚禁在池中的人鱼一样，美丽且脆弱。

可在唤醒费里西安诺之前，葛丽塔早已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移植进入费里西安诺的体内。

这不是无法替换的芯片，也不是需要人工维持的机器，而是模糊人造人与人类界限的发明，如同造血干细胞的纳米技术会维持费里西安诺的生命。

“欢迎来到这个世界上。”葛丽塔用一条柔软的浴巾包裹住费里西安诺的身体，他还没有完全接受不纯净的空气、坚硬的地面、寒冷的温度以及人类的体温。但葛丽塔的拥抱与所有哺乳动物一样，充满无可替代的温暖。

费里西安诺抬手双臂，他是第一次牵动身体肌肉去触碰真实存在的事物。曾无数次在舱体中进行模拟，但始终只能于液体里扑空，如今真正接触到造物者的身体，费里西安诺感受到的是无比满足的情感。

“葛丽塔，欢迎回来。”费里西安诺说。

脑内的记忆体从未如此活跃，百年来的等待就是为这一刻的到来，费里西安诺牢牢记住了葛丽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