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2 / 2)

羽落弦惊 蜜禾 1737 字 2023-07-22

叶翎沉默地听他说完,没有打断也没有质疑。她出身寒微,并不懂魏弦京计划可行与否,也不懂如何安置流民,与官府打交道。

就如她之前所说的一样。她叶翎是个生还者,是走卒和草芥,她救得了自己,就得了一人,救不了万民。

“我想在城中打探一二,若能进富贵人家卖艺,或许可以讨些赏钱和米粮,赠予城外之人。”

“或许更好些,我们可以借机探清富户藏匿粮食的位置。”

蛇女眉梢露出一丝冷意,眉眼压低,黑纱覆盖之下,她脸上的鱼鳞状胎记若隐若现,显得更为阴森。

“金陵闭城,米粮价高,若是生乱…”

“阿姊!”

叶翎蹙眉,轻声打断蛇女的揣测,而魏弦京脸色有些苍白,对蛇女说道:

“即便是计划完备,我也断断不愿你们因此铤而走险,这本不是你们该肩负之责,盖因为官者…”

“行了,省省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蛇女打断了魏弦京的话儿,满面不耐,转身就要离开,可却不知为何停驻了脚步。过了两息,她含糊的声音传入了魏弦京和叶翎的耳:

“若是为官者之责,也得活着的为官者担责。别把自己弄死在金陵。”

魏弦京对着她高挑的背影勾出一个笑,还未等回答,蛇女已然带着瓶女大步离去了,只留下一句:

“我带瓶女去寻个落脚处。”

——

蛇女走远,魏弦京轻轻取下叶翎鬓边的雉鸡尾羽,又拉过她的手,轻声与她商量道:

“此事不要轻举妄动,待我探清金陵城中虚实,再做打算,可好?无论是你、翁道人、蛇女还是瓶女,都是有大本事的人,可你们毕竟无援,若是筹谋什么大事,总该确保有脱身之策才好,是不是?”

叶翎珍惜地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羽毛,小心地塞回怀里,低声嘟囔道:

“别碰我的毛…这是吃饭的家伙什儿…”

收起羽毛,她扯住魏弦京的手,轻声说道:

“我晓得。阿姊她是心中有气,但她行事比我谨慎许多。她所言并非没有可能,我和阿姊在京城也常去富户家卖艺讨赏,瓶女极其擅长摸清地形,翁道人又深谙凝兰教交流密语。我们若在城中散播流言,搅起一二事端,不怕这些囤积居奇的富户不心下恐慌,继而有所行动,或许…真能探出他们粮仓所在。”

魏弦京心下微叹,握紧了叶翎的手,说道:

“可你也会陷入险境。”

叶翎仰起脸看着她。金陵早冬的日光稀薄,她脸上还带着几日赶路的倦色,可在魏弦京眼中,她依然美得惊人。她脸上的线条虽柔和,却半分掩不住她眉目之中那惊人的热度。她像一幅古朴的画作,即使风尘仆仆,焦黄褶皱,却仍与坊市之中仿造的赝品高下立判。

“可我生来就在险境之中,像我这样流落街头的卖艺人,又怎有片刻高枕无忧呢?”

她满不在乎地说着,眉目之间却还有笑意,那笑意几乎灼伤了魏弦京,让他的心脏狼狈地躲入胸腔,瑟缩成一团儿。

他对叶翎,对城外在饥寒交加、病痛折磨的流民的命运无能为力。他不知道他该拿她,或者他们怎么办,可他知道的是,自己不能再逃避避战了。

“叶翎,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叶翎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握着他的手。不需要任何言语,魏弦京却知道,无论前路如何,叶翎都会随他前往。

魏弦京与叶翎牵手行至一酒坊前,魏弦京看着酒帆上的“清”字,和他那遭受戕害,全家横死的姨母萧烨清的名字如出一辙。他紧了紧手指,最终收敛了眼底的涩意,踱步走进了酒坊之中。

“店家,请给我一份儿五年份的女儿红,要埋在老槐树下的,槐树要有十三年份才好。”

那店小二从喉咙里发出嗤笑声,抬眼瞥了魏弦京一眼,也就是看在他脸长得尤为贵气的份儿上,才没有不做搭理,而是声音轻慢道:

“客官莫说笑了,哪有谁家把酒埋在老槐树下酿的?槐同木中鬼,是我一粗人都知道的事儿,谁喝这种酒,也不嫌晦气?”

“麻烦你帮我问下你们家掌柜吧,十三年前我父在这存了这么一坛酒,他应当记得。”

那店小二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噗声,还没说什么,酒架后的掌柜便突然现身,喝退了他:

“去,把库存清点一下。”

那态度散漫的小二此刻大气都不敢喘,直接绕道库房去了。那掌柜五十许的人,头发有些花白,一双眸子却十分锋利,如箭簇般扫视着魏弦京,直到实现停留在魏弦京那张稍作掩饰仍能窥见几分真容的面孔上,眼底才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颤动。

“来吧,来吧。”

他说道,声音之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抖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