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1 / 2)

分明是回京团聚, 乔时为却满怀离愁。

返京沿途,每每遇见槐树,乔时为总会驻足片刻, 仰观串串黄花似流苏, 静听秋风发声, 哗哗道离别。

这世上不止一株槐, 也不止一个小吴村和一个吃八岁、迟二妮。

再次踏入属京西北路,离封丘越来越近,官道上车马铃声渐重,乔时为发觉, 东京城和它的周边繁华依旧。

每过县城,闹市的吆喝声替代了渡河艄公的引吭高歌。

乔时为恍惚,宛若灯前一觉, 梦里巡河。

两三个月,他只是走了很短的一段河, 但足以改变他的为官之道。

京内京外、江南河北,尚且有如此明显的繁华贫苦之分,更何况是几百年的沧海桑田?

他前世的游历与见识,不可替代今生的行万里路。

……

黄昏映归人, 乔家前院传来橘子呜呜低鸣。

小橘腾起朝乔时为扑来, 却被二哥一个闪身,在半空截获, 揽住它道:“小橘,想我了罢?”

家人们的反应, 则比乔时为考得状元的那一日还要大。

祖母张罗快把家里的灯都点上, 错以为是自己的眼神不好使了, 绕着乔时为道:“小安, 祖母怎觉得你变黑了,就像……就像小橘钻了炉子一身灰。”

“是晒黑了些。”乔时为挽起衣袖,露出胳膊,又笑道,“祖母你瞧孙儿是不是变结实了?”

一笑露齿,愈发显得脸黑,多了几分敦厚。

大伯母从灶房取了根烧火棍,揪着二哥的耳朵,训道:“乔飞飞,在外头你就是这样照料弟弟的?”

乔时为少不了要替二哥解释一番。

白其真站在小儿子身旁,眼睛微微发红,但自豪之色胜过疼惜之情。

“娘亲,孩儿路上一切都好,只是略遭风吹日晒而已。”

“娘省得。”白其真道,“在家做针线尚且会不时扎指尖,这世上哪有事情是轻易做成的?你大胆去做就是了。”

又言:“我对你三哥、四哥,也是这般说的,咱乔家没有娇气的。”

要数最激动,自然是四哥,乔见川生怕没等到弟弟回来,吏部就要催着他南下常州任职。毕竟南下一别,少说三年。

幸好弟弟按时回来了。

……

带着厚厚一沓图纸和几卷谏言,重回朝堂的乔时为,并未急着面见官家,也未将书稿、图纸交予枢密院。

而是先回到秘书省,当值掌记,翻阅文书。

一来,他是秘书省著作佐郎,理应担起掌记朝堂大事的职责。

二来,他要了解朝堂形势,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从文书上看,入秋后,众臣似乎将“回河之争”暂时搁置了,近来鲜有人提及,就连官家,也将精力转移到秋收和秋防上——秋收关乎国库,“秋防”则是指严防大辽铁骑南侵。

秋高马肥,眼下正是大辽战力最强盛之季。

乔时为暗想,倘若他这个时候写折子、上谏言,哪怕官家再器重枢密院、再欣赏他的见解,顶多也不过组织一场廷辩,把乔时为的意见提拎出来溜一圈,夸他几句。

而廷辩的结果,极可能照旧是几方相持不下,在混乱中不了了之。

届时,已经上过廷辩的折子,往后欲再递到御桌上,可就难了。

儒家想不明白的问题,那就问问道家、法家,散府归家后,乔时为去找祖父,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乔时为一一道出自己的见解,最后总结道:“孙儿以为,当下,黄河并无一治永安之法,只有久治久安之策。”

巡河回来的路上,乔时为早已想明白,倘若明代之“束水冲沙”能够保黄河安澜,为何清代时依旧水患不止?这只能说明——束水冲沙确有奇效,故被记入众多书籍中,但亦有其局限,并非万能之策。

以最小量的工程,换取黄河相对稳定,对于河北百姓而言才是最优解。

想要一劳永逸,冒进贪大,本质上与“支持回河”并无甚么不同。

一趟巡河,乔时为推翻了自己最开始的想法。

祖父很快便明白了乔时为的难处,他缓缓道出庄子的那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紧接着解释道:“以水治水,就要承认水往低处流,不以人力逆水势。以人治人,须知人有恻隐之心,莫求完人。”

以人治人……

乔时为恍然大悟。

又见祖父取来一杆药秤,隐喻道:“时为,治水之策正如你手里的筹码,你若是把筹码挂在自己的秤杆上,等着他人往你的秤盘上放货品,此事极难。可换想,你若能把筹码放到他人的秤盘中,是不是他便要在秤杆挂上筹码?”

这一瞬,许使相教的官学和祖父教的道学,合二为一,令乔时为想到了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