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酒吧后场。
这边常年没人,设备和电线毫无章法交织摆放,年头太久落了层厚厚的积灰。
没有交织变换的灯光,外面的舞曲声音微弱,只有夹杂其中的鼓点清晰。
江浅靠在更换下来的老音箱机旁,反手撑在桌沿边,弯腰脱掉自己的高跟鞋。
拎在手里,就缓缓垂在自己腿侧。
随即,她抬起眼看纪祈川。
后者在转打火机,盖子开合的速度太快,旁人看不清火光。
磁铁一下下吸住又被打开,钝感声响在沉默的两人中间。
他似乎没有要抽烟的意思。
思来想去,江浅还是选择了最直白明了的方式,问:“你想见我?”
在夜场,这话显得格外暧昧。
但江浅并不觉得他会是个肤浅的人,纪祈川总有目的。
这句话也不应该单纯只有字面意思。
男人斜倚在墙边,挑眉看她,“不然呢?”
话音刚落,江浅朝他那个方向看去。
四目相对,两个人沉默良久。
起身,纪祈川突然往她这边靠近,抬起手,低眸慢悠悠整理袖口。
江浅身后退无可退,他停在半臂之外的距离,脚步一顿。
纪祈川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抬头时,叫她名字又低又缓,“江浅。”
没等纪祈川继续开口,她先一步出声,情绪淡漠,“如果是因为林与驰的事,那我想你找错人了。”
一直以来,不想分手的并不是她。
索性今天就说开,省得每次遇到纪祈川,她还得被拦下,为了林与驰的破事浪费时间。
开始是林与驰死缠烂打,后来面对江浅无数次冷淡,他也不愿意离开。
江浅轻晃着手里的高跟鞋,余光中是男人笔挺的西装裤,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波动,“是林与驰不想跟我分手,你现在应该去开导他,而不是在我这里费不必要的口舌。”
纪祈川眉眼间稍带了抹笑,微微俯身,和面前人平视,“我知道。”
那这少爷还杵在她眼前干嘛?
相对而立,现下,借着透进来的灯光,江浅是第一次近距离细细打量他。
浓眉,薄唇,左侧锁骨上有颗黑色圆痣,黑色衬衣袖口被挽上一截,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哪怕不是因为身份地位,纪祈川也有让人停留住视线的资本。
随即,纪祈川的身影笼下来,将她前方的视线挡个严严实实。
“你知道?”江浅企图在他平静的眼眸中找答案,顿了两秒,才试探问:“所以,你是我小叔请来的说客?”
男人语调上扬,问:“江少珩?”
江浅无声默认。
如果对她和林与驰这件事没意见,站在同意的立场上,她最开始能想到的,也只有江少珩。
纪祈川唇角带笑,弯腰靠近一点,声音在她耳边回响,“他恐怕请不动我。”
怎么算,江少珩以后要娶得都是他妹妹,而且按照江家那位少爷做事风格,压根用不着什么说客。
像元旦那夜,直接把人带去才是江少珩能干出来的事。
然而,在所有可能都被排除后,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江浅决定不跟一个资本家去玩心理战,她索性挑明,“我这人并不喜欢绕弯子,有什么事你可以直说。”
和江少珩约定后的这半年,江浅总归学到了点,在他们这样的人面前展现聪明,本身是件太蠢的事。
往往藏拙的最好办法,就是直给。
“说过了,”纪祈川把手里的打火机丢回兜里,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见你。”
话音刚落,江浅身体一怔,手上摇摇欲坠的高跟鞋在后一秒落地,毫无规律地摔在她眼前,发出咚咚突兀声。
她的眼底闪过丝难以置信。
江浅并不是个太自作多情的人,如果今天不是纪祈川,换成酒吧里随便一个男人,在说过想见她这种话后,江浅都能随随便便将她归为搭讪那一类。
可纪祈川不同。
他应该是在这座城市见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坐拥江景那片最繁华CBD的最顶层,眼里能见的一切都太渺小了。
他怎么会注意到江浅。
对她,纪祈川就该是个十足十的看客。
在缭乱的舞曲背景音中,江浅仰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怎么都看不透。
沉默太久,再开口时,她移开视线,声音有点干涩,“我有男朋友?”
他不以为意,“所以?”
江浅又重新启唇:“我男朋友还是你的朋友。”
“现在说这些,不太地道吧。”
纪祈川突然就笑了,声音落在她耳边,“你猜,我是怎么做生意?”
“总不会以为是良心吧。”
江浅懂了。
所谓世俗道德的枷锁压根对他没用,只能另辟蹊径。
心生一计,她伸手,往纪祈川肩膀上一搭,赤脚去踩他皮鞋。
慢慢俯身到他耳边,江浅轻声呼气,语调带笑,“那我听纪老板的意思是,愿意给我当小三?”
……
离开Seekrail酒吧时,刚过凌晨一点钟。
江浅照例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等店里微波炉加热时,她点开微信消息。
最上面一条是艳姐发来的,前面还配了图。
【艳姐】:鞋都不要了?
江浅点开图片,用手指放大后才看见那双落在后场的高跟鞋。
她今天站得太久,脚踝都磨出血了,赤脚走回换衣间时,是觉得手上少了点什么。
【江浅】:麻烦你了姐,帮我收好吧,明天上班我去取。
【艳姐】:我还以为纪老板要给你买更好的,这双就索性不要了。
当时他们身边压根没人,艳姐怎么会知道?
大概是猜到了江浅的想法,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江浅先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热饭团,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即才继续看手机。
【艳姐】:酒吧有监控室,今天正好有客人在店里丢了东西的,调监控时候看见的。
【艳姐】:这位确实比你那个男朋友好太多。
江浅咬了一口饭团,关掉屏幕,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纪祈川最后是被人喊走的,似乎就是先前非要请她上去喝酒的男人,江浅以前见过他,但具体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她那句话,纪祈川也没回答愿不愿意。
总归,不是真的想问。
便利店的白炽灯亮得晃眼,江浅原本打算快速解决完这顿,起身就走。
在她咬着第二个饭团时,便利店门口机械式的欢迎光临忽然响起。
她的视线随着声音移过去,来得人穿了件灰色宽松卫衣,帽子松松垮垮压住头发,进店时,他顺手摘下来。
指着货架第二层,他边找微信付款码,边开口:“来盒烟。”
在他拿着烟转身时,看向玻璃窗那一刻,江浅才认出他。
是萧辞。
可他们似乎还不是能打招呼的关系。
咽下嘴里这口饭团,江浅悄然别开目光,打算装作不认识。
萧辞的视线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随即,又转回收银台。
几秒后,他把新买的烟收起来,拎着个透明方便袋走近,丢到桌上,一盒医用创可贴躺在江浅面前。
萧辞从旁边随意拉了个椅子坐下,眼神示意她桌上的东西,“我可不希望明天又要换新搭档,然后再重新换人排练一遍。”
她脚踝受伤的地方已经结痂了,血往下流,看着挺严重。
江浅俯身收下,直接拆盒就用,“谢了。”
“不过你可以放心,这点小伤不至于换人。”
萧辞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江浅熟练地撕开带胶的那一面,换了个话题,“你都这个时间下班?”
“差不多吧,”江浅低头忙着,没看他,“毕竟我不是网红DJ,没什么粉丝。”
“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
萧辞又不是她,人家不需要赚可怜的时薪。
他清清嗓,只是说,“碰见几个熟悉的客人,被叫去喝了两杯。”
江浅点头,“明白。”
酒这种东西,有挺多喝法。
从台上那些互动来看,萧辞怎么都算得上是个放得开的人,富婆砸钱买酒,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单单是为了看那些大家都能见到的。
情/欲这东西又不分性别。
有人说,这些小有名气的MC不过就是比明码标价卖的贵。
江浅也挺难反驳。
毕竟夜场这种地方,实在没有多少人能坚守住自己的底线。
江浅身边大部分同事最后都走上了这条路,豁得出去,确实有不少收入。
她做不到,但并不诋毁别人的人生。
旁边,萧辞也没多解释,算默认。
等到江浅粘完创可贴,他起身,透过白炽灯,巨大人影叠在江浅身上,萧辞单手插兜。
“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浅拒绝,而后拿起手机,把创可贴的钱转给他,摆摆手道:“不用了,也不远。”
她拿起包,作势直接走。
谁料,萧辞突然在身后叫住她,脸上还挂了笑,“江浅。”
回眸,她神态平静,只问:“还有事?”
萧辞双手抱臂,慢悠悠走到她眼前,抽走江浅的包,反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直接走到她前面,“你怕什么呢?”
“我收费很贵,你又没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