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44章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江渝耐着性子又问了遍:
“我阿姐究竟去哪儿了?”
武安侯有意避开他的骇人目光,微张着嘴,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府中凭空消失了个活人,他岂能毫不知情,关键是自己得了提点,便是给他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向外透露出去啊。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武安侯猛地抬起头来,瞧见那桌案上的裂痕,目光上移,又见着立在桌案上的佩剑,霎时就软了双腿,瘫坐在椅子上。“说,还是不说?”
武安侯被他吓得失了魂,连道几个“好"字。定了定神,他颤声道:“你阿姐去紫和寺的路上…失了踪迹。”佩剑咣的一声落了地。
江渝轻摇着头,面上血色尽失:“你骗我。”武安侯简直欲哭无泪:“事实如此,我又何苦骗你!”“既如此,"江渝艰难开口,又问,“先前为何不说?又为何不报官?”武安侯庆幸自己这会儿脑子转得极快:“你可要知晓人言可畏的道理,届时兴许非但找不回你阿姐,反而还会毁了她的声誉。一个寡居的妇人失踪数日,若是让旁人知晓了,背地里会如何编排她?届时她回来了又怎么活?你可曾想过?″
见对方陷入沉默,武安侯沉沉叹了声,“侯府已派人去寻你阿姐了,只不过,她这一遭凶多吉少,你也需……
江渝红了眼,忙道:“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分明他求了这般久,而分明就在昨日,阿姐才答应同自己好好谈谈,老天却同他开一个这般大的玩笑,让他如何能信,又如何甘心。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后,他踉踉跄跄地离了武安侯府,翌日便被来人恭敬将请入了王府。
书房内,漆金瑞兽熏炉上泛起丝缕淡青色的烟雾,又在半空中缥缈散开。江渝甫一踏入书房,便闻见熏香的气味。瞧着飘飘袅袅的青烟,他一时出了神。
垂首候立在旁的常喜轻咳一声。
江渝匆忙回过神来,恭敬行了礼。
陈续宗头也未抬,手中朱笔继续落下一行字,喊了起。“本王听说,昨日你调兵去搜了山。”
江渝心下一惊,连忙下跪:“末将知错,甘愿领罚。”笔尖擦过纸面的声音微顿了顿。
“军中律法严明,你此番犯下错事,的确当罚。”沉稳的脚步声离他愈发近了。随着他靠近,起先步入书房时闻见的熏香气味便愈发浓烈,明确,令江渝基本可以断定,这同那日阿姐身上的气味毫无二致兴许只是巧合罢了,江渝心想。
余光瞥见绣着织金云龙纹的衣角,他认命般等待紧接而来的申饬。“便罚你将功补过好了。”
江渝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举荐文书,缓缓接了过来,又从头到尾地看了好几遍,不可置信地抬起双眸。
“西南匪患已成沉疴宿疾,到了不可不除的地步。此番领兵剿匪的人选,除你之外,本王不作他想。”
江渝心中无法不动容,下意识便要应下,转而又想起仍下落不明的阿姐,迟疑道:“可………
“你还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略一迟疑,抬眼对上殿下和善的目光,他到底还是将心中顾虑悉数抛诸脑后了。
“末将的阿姐失了踪迹…”
“可是镇北侯夫人?”
“正是。”
陈续宗面上拂过些许讶色后,和煦道:“本王会派人暗中寻她,你且安心去罢。”
江渝看着外人口中杀伐果断,不近人情的晋王殿下,此时心内说不感动定然做不得真。
“殿下,去年征伐北襄时,若非您吩咐重新再选,末将如今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骁骑尉,而后有幸得您赏识,才有了今日的成就…殿下的知遇之恩,末将实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以效犬马之劳。”陈续宗淡淡笑着,亲自俯身扶起他双臂。
江渝受宠若惊,只敢虚扶着他起身。
面前人举手投足间皆雍容气度,对襟处的铜鎏金堑花扣亦齐整扣着。如此相行衬托,便显得那领下的几道抓痕尤为刺眼且突兀。江渝也是方才起身时无意瞧见了,并不敢多看,忙收了眼神,只当是自己看错了眼。
毕竞殿下一向威严持重,他实无法将面前这位同任何轻浮浪荡的想象结合起来。
殿下当是做不出,自己亦无法想象。
接近日落时分,江渝得了殿下的吩咐后,行礼退下。目送他离去,陈续宗眸中再不见方才的温煦平和,只余冰冷的打量与审视。瞧见主子收了目光,继续批着桌案上的文书,常喜忙打起精神,在旁伺候笔墨。
待他跟着主子步出书房已是日落时分了。
抬头看了眼天色,常喜心想,主子今儿个踏出书房的时间倒是出乎意料地早。
阿武快步走到他身前,低声请示:“殿下现下是要去何处?”常喜不觉有何专程询问主子意思的必要,抬手指了指。阿武遂福至心灵,打了个手势,吩咐驾车的侍从往西街那处宅子走。眼见主子果真没说什么,常喜心内沉沉叹了声。他当真想不明白。左右每回去了,那人也是冷脸以对,不肯以好脸色示人,主子这又是何苦来哉。
院内掌着灯,江葭静静坐在窗边,听见屋门处的动静也只是侧目看了眼就移回视线,并不起身行礼。
伺候在她身旁的丫鬟心下一惊,忙唤了她一声。见她仍旧是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正欲开口为她辩解几句,就被她们主子抬手制止了下来。陈续宗缓步走到她身旁。
月色映衬下,美人素白姣美的面庞似是也流转着盈盈光辉。“可是在怨恨着本王?”
江葭继续垂眼看着书册,不愿同他多费口舌,便连眼神也吝惜给他一个。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又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倒是还有条命。不过那人若真想要杀了她,想必她已死了千百回了,再如何也无法苟活到现在。更何况,他还未腻了这具身子,又如何会取她性命。一旁两名丫鬟皆倒吸一口凉气。
她们也是第一回伺候这位主子,从前何曾见过有人胆敢如此甩脸子给殿下看。若是从旁处听来这桩奇事,而非亲眼得见,她们只会当那人是不要命了。而很显然,这两人中,一个根本就不惜命,另一个则不会要她的命。陈续宗不觉恼怒,只淡淡抬手,挥退站在她身侧的两名丫鬟。她既不答,他也不急,自会在床榻上向她讨一个答复。待到夜色沉醪时分,他大步踏出了院子。
常喜忙迎上前,甫一抬眼便瞧见主子领口下有道新添的抓痕,倒吸了口凉气。再三踌躇,还是委婉提醒了句:“殿下,您需保重玉体才是。”虽说也不是第一回见着此番情景了,可这不妨碍他见一回便心惊一回。主子也是个血肉铸成的身子,又岂能不痛。
沉默片刻,他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般开了口:“奴才斗胆进言,您这又是何苦?其实,为您寻几位性子温婉的美人在后院伺候着也是极好的……”触及他的冰冷眼神,常喜渐渐噤了声,忙道了声"奴才该死”。陈续宗收了落在他头顶的目光,脸色愈发阴沉。另寻美人?想必正是她求之不得的,他又如何会遂了她的心意。至于自己这个心腹在担忧些什么,他也非一无所知。对于今日这番决定,他又何曾没有动摇过。若是从前,他听闻何人为了个女人做至这般地步,竞还强行将人囚禁在身旁,定会不屑一顾,认为那人大抵是疯了罢。如今想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兴许当真是疯了罢。又想到那人方才床榻上的模样,他彻底沉下面孔,不免有些胸痛气闷。如他这般的人,情爱二字理应最是不足挂齿。也因此,他一向忌讳情欲,忌讳贪恋,更是忌讳任何失控的感受。
可直到今日他才意识到,同她有关的一切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超出了掌控。这种感受,极其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