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五十一章
广陵秦氏动作迅速,聘雁被送到苏宅的时候,初夏时节第一茬荷花尚未落尽。
苏长女原本正坐于自水亭中闲饮碧叶莲子羹,闻得消息顿时大怒,劈手泼尽盏中羹汤,一时间亭中清香四溢。
“秦长卿怎的还肯上门提亲?他不是都亲眼见到苏蕴宜和裴七郎纠缠不清了么?!”
被泼了一身汤水的丫鬟跪在地上瑟瑟道:“奴婢亲眼所见,确是秦郎君携媒人亲自登门提亲。”
苏长女胸脯起伏不定,她兀自喘息着喃喃道:“难不成这些男人一个个都魔怔了不成……她苏蕴宜真就那么好?”
一旁的侍婢小心翼翼地蹲下为她捶腿,觑着她的脸色道:“其实女郎何必在意五女郎的事?那秦郎君再如何,不过是女郎不要了的东西,便是五女郎捡了去又怎样?”
闻言,苏长女原本紧绷的脸色顿时一松,却仍微微蹙着眉道:“虽是如此,但我就是见不得苏蕴宜那蹄子好过。”“广陵秦氏,商贾出身,一身的铜臭味,如何及得上虞越公子高洁清贵?"侍婢继续循循善诱。
听到“虞越"二字,苏长女的神情总算彻底放松下来,眉眼间隐隐流露出几分娇羞之色,可那几分娇羞又迅速隐去,她恹恹道:“阿越虽温柔体贴,却不过是个寒门士子而已,我身为吴郡苏氏嫡长女,难道还真要嫁他不成?”那侍婢立即道:“是,能得女郎几日垂青,已是虞公子的福气。”勾了勾唇,苏长女拿起团扇摇了摇,仿佛才看见地上跪着的丫鬟似的,“哟,你怎的还跪着?起来吧。”
那丫鬟顶着一头黏黏糊糊汤水起身,偏还要作出一副无比恭敬感恩的模样向苏长女谢恩,又道:“门子那头递进来消息,说是虞公子请女郎三日后于菌茗别馆一聚。”
接过描金笺仔细看了看,苏长女嘴角不由浮笑,“我家用来赏荷的别苑,他倒一清二楚。也罢,正好如今家里忙着准备苏蕴宜的婚事,我去赏玩一趟也无人在意,你们且下去准备吧。”
“是。“那丫鬟躬身退下,她从头到尾都是低眉顺眼、怯懦恭顺的模样,苏长女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她眼中那道一闪即逝的冷冷锋芒。“长女郎院子里传来消息,她已答允虞公子明日的邀约。”桌案上铺陈着数不清的描金笺,在日光的照耀下,耀熠着灿灿金光。苏蕴宜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笺子写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日她想出来对付我的法子,如今总算是能还给她了。”倚桐笑道:“女郎这一手仿字的功夫可比七女郎高深多了,长女郎丝毫不曾察觉,那张笺子原是出自女郎之手。”
“去将这些帖子发给与我交好的各府女郎,就说我邀请她们明日去我家别苑赏荷游玩。"顿了顿,苏蕴宜又问:“莲华那边可有消息了?”“裴郎君将别院围得跟铁桶似的,一点风声都透不出来。“倚桐摇摇头,又迟疑地道:“或许,莲华尚未被发现?”
“不会。“苏蕴宜断然道:“以姚子昂之能,纵然一时被我们蒙混过去,要不了多久也定然发觉不对了。”
她不免担忧,蹙眉道:“虽说姚子昂也不敢拿她怎么样,但我只有与秦长卿完婚后,才好出手去救她,中间这段时间,实在是委屈她了。”而苏蕴宜口中正在受“"委屈"的莲华此刻摊开手脚,大喇喇躺在榻上,噗噗吐着葡萄皮。
“啊,是啊,我就是故意把蕴宜换出去的啊,怎么了,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
水月与小虹战战兢兢地缩在一旁不敢吭声,姚子昂倒确实是在忍气吞声,为了避开莲华乱吐的葡萄皮,他不得已连连后退,强压着恼怒道:“你知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好事?苏女郎是我家郎君的未婚妻子,你怎能毁她姻缘?”“姻缘?!"一拍床铺,莲华猛地一个仰卧起坐,“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那才叫姻缘!像你家郎君这样的,凭白把人关在自己屋里,哪天随便往家里一抬,这叫娶妻?我呸,寻常富贵人家纳个贵妾都比这有规矩!”莲华是流民堆里出来的,又在淮江王府那等炼狱魔窟修炼数年,一张嘴皮子早已炼成金刚不坏的功夫。接连又蹦出一串什么“装腔作势”、“伪君子”,什么“助纣为虐的狗腿子"之类的,喷得姚子昂是面红耳赤,应对不能,只好一面说着“好男不跟女斗”一面连连败退。
眼见姚子昂遁出屋外,莲华大声道:“诶,那小子,你这儿葡萄不错,再给我送一盘过来!”
“坏了我的大事,还敢跟我要葡萄!"姚子昂不敢高声反驳,只能暗自愤懑地踢着门槛。
另外两个亲卫彼此面面相觑,“姚老大,苏女郎跑了这我们可如何向郎君交代啊?不如趁着郎君还没从建康回来,咱们去一趟苏宅,偷偷地把人给…话音未落两人便挨了姚子昂一人一下,“郎君能从苏宅大摇大摆地把人带走那是因为他是郎君!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苏使君能放你进门?”“那可如何是好?建康那头传来消息,郎君已然得手,过段时日就要回来接苏女郎了,届时见她人不在,咱们几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姚子昂面色郁郁,“先派人守在苏宅门口盯紧了苏女郎的行踪,寻机动手。然后………
两个亲卫都竖起耳朵等着他的高招,谁知姚子昂不耐烦地一摆手道:“然后去拿盘葡萄来,堵上那个女人的嘴!”
暂且稳住了别院里这尊佛,姚子昂亲自带人潜伏在苏宅外头,蹲守苏蕴宜。本以为苏女郎好不容易逃回家中,定要埋头不出,谁知她着实胆大,竞然不过三四日就光明正大地带着丫鬟仆妇们出了门。“女郎,似是有裴郎君的手下守在外头。"瞥见那几个行迹鬼祟的陌生男人,倚桐悄然放下车帘,扭头对苏蕴宜小声说。“意料之中的事。"苏蕴宜淡定地搅了搅手帕,“所以我才特意带了这么多人出来,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若胆敢造次,那便是强抢世家贵女,吴郡太守饶不了他们。”
“便由得他们跟着吧。”
此次别苑游玩,苏蕴宜邀请了素日与自己要好的贵女们,几个姊妹念着许久未见,也都赏脸赴约,一齐在菌茗别馆门口碰了头,有说有笑地往里走。“我听兄长说,蕴宜你已与广陵秦氏郎君定了亲?”原平文氏女郎文宁忽然提起苏蕴宜的亲事,另外几个女郎当即两眼放光地凑上来八卦,“此事当真?你怎的瞒得这样好?”婚期在即,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苏蕴宜坦然笑道:“今日本是要同你们说的,我与秦郎君已过了纳吉纳征之礼,待选定了婚期,我就亲自写了帖子送去你们府上,待我成婚那日,你们可都要来吃我的喜酒。”几位女郎连声道“一定一定”的同时,也不免好奇,“怎的你的婚事来得这样突然?前头一丝风声都没有,一下就告诉我们要嫁人了?你那位嫡出的长姊都还未出嫁吧?”
实情自不能托出,苏蕴宜也只好说一些“缘分天定"之类的话。文宁笑道:“蕴宜这一嫁人,吴郡城里多少郎君要伤心欲绝了。”苏蕴宜立即作势要打她,文宁便躲到其他姊妹身后,几个人正胡闹着笑作一团时,一个丫鬟忽然从旁斜出,见了诸女,却像受了惊吓似的一抖,手里捧的青瓷莲华大碗猝然落地,四分五裂的同时,里头盛的水也溅了一地。“啊!"惊叫声四起,文宁身上溅到了水,恼怒地拍着衣袖,“你这丫鬟怎的做事毛手毛脚的?青天白日的你是见鬼了吗?!”那丫鬟当即跪地求饶,“是长女郎命奴婢来接水,奴婢一时不慎…才…她状似瑟缩地抬头,极为迅速地看了苏蕴宜一眼。苏蕴宜微微颔首,装作讶异道:“你是长姊的丫鬟?她今日也来了此地?”“长女郎确是在此,只是她身子不适,正在……正在休息……苏蕴宜便向左右道:“既然长姊身子不适,于理我该前去探望才是。”其他几个女郎都点了点头表示同去,文宁却忽然“咦”了一声,众目睽睽之下,她蹲下身,用两根手指从地上一滩水渍中拈出一个长条形的袋状物件,“这是何物?”
这奇怪的物件又薄又透,若非文宁眼睛尖,寻常人一下子还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