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六十六章
裴玄显然对歌舞兴致寥寥,有一颗没一颗地给苏蕴宜喂着果子。苏蕴宜倒看得起劲儿,时不时抚掌喝彩,直到一舞终了,她才转头对昭华笑道:“难得公主家的舞姬技艺如此精湛,尤其是领舞那位,简直如同荷花成精一般。”明知是苏蕴宜只是不经意间随口一句,昭华却还是吓得心跳漏了一拍,回过神来忙以笑掩饰,“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我还特意为嫂嫂准备了建康时兴的钗环和布料,因数量繁多,搬运不便,都放在另一处,还请嫂嫂移步随我前去挑选。“朕陪你们一块儿去吧。”
裴玄正要起身,却被昭华挡了下,“都不过是些女儿家用的东西罢了,就不劳皇兄作陪了。“她状似无意地随手指了几个人,“你,你,还有你们几个,都留在这儿好好伺候陛下,本宫与贵嫔去去就来。"说罢,亲昵地挽着苏蕴宜的胳膊往水榭另一边走去。
她们一走,裴玄颇感寂寞,只好独自坐着自斟自饮。昭华家的葡萄酒倒甚是甘醇,可惜一壶酒没倒几盏就见了底,他正兀自蹙眉,忽而一阵幽幽荷花香风袭来,一只如玉一般莹润的手提了壶酒出现在视线中,轻轻替他将酒盏又满上。“请陛下享用。”
玉制的酒盏被玉一般的双手捧着送到面前,裴玄狐疑地顺着手看去,斟酒那人身着红粉舞衣,脸蒙轻纱,只露出一双水色盈盈的狐狸眼一-正是方才那名舞姬。
见陛下向自己看来,潘灵儿低头作娇羞状,眼中波光流转。她匆匆出宫嫁人时,尚是青涩的豆蔻少女,分别数年,如今风韵远胜往昔,纵然她身为陈家妇,建康城中也不乏裙下之臣。那苏贵嫔虽有倾国之貌,她也自信风情绝不逊色。
这么想着,潘灵儿一双媚眼愈发楚楚动人,抬手将酒盏更抵近些,只等着陛下一饮而尽,再将她拥揽入怀。
可裴玄始终坐着,一动也没有动。潘灵儿纵使低着头,也能感觉到他冷淡的、嘲弄的眼神沉沉压在自己身上。
帝王的冷待令她暗自心慌,可伸出的手又不能收回,只能硬着头皮保持眼下垂头伸手的姿势,时间一长,手臂开始酸软,连同手中捧的酒盏也开始不自主地微微晃动起来。
直当潘灵儿就快要捧不住酒盏时,耳边响起一声嗤笑,裴玄终于纡尊降贵地将酒盏从她手中轻轻抽走。
“你叫什么名字?”
暗松一口气,潘灵儿顺势抬头,眼神痴痴地看着他,“妾身贱名,不足挂齿。”
那盏酒此刻就悬在陛下唇边,只要他仰头饮下……此后的事,就全都顺理成章了。
而裴玄也当真如她所愿那般,就着酒盏,低头浅啜了一口。昭华人虽在慢慢走路,心思却全都系在了皇兄和潘灵儿那头,一旁的苏蕴宜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公主?公主?”轻轻“啊”了一声,此刻对上苏蕴宜,昭华难免心虚,讪笑道:“嫂嫂不必客气,如皇兄一般唤我昭华便好。”
苏蕴宜从善如流,笑道:“昭华,方才听你说起,自出降魏太傅至今也有三年了,可有诞下孩儿?怎的今日不带他出来顽?”昭华闻言,脸上果然显出郁郁之色。低头看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忍不住伸手抚了抚,昭华摇了摇头,“我同夫君成婚虽已三载,却至今未得一男半女,各类汤药不知吃了多少,建康附近的道观寺庙也已一一拜遍,却始终不见成效。”
口中发出无奈的长叹,昭华道:“或许是注定我此生没有子女缘分罢。”“倒也不必如此心灰意冷,到底你还年轻呢,来日方长。"说到此处,苏蕴宜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起来,状似无意地紧紧盯住昭华落寞的侧脸,“你看陛下与皇后,成婚七年都未有皇嗣,他们都不着急。”“皇后岂能同我相比?夫君待我百依百顺,待她可从来都是冷冷淡淡的。”提到魏桓,昭华脸上的郁色顿时一扫而空,嘴角微微翘起,因盯得紧迫,苏蕴宜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昭华所得意的是什么呢?得意她倍受夫君宠爱,而魏后则与裴玄相互厌弃么?可若是这样,为何她方才语中之意,竟是指魏桓冷待皇后呢?魏后是魏桓的亲妹妹,她受魏桓冷待,昭华又在高兴什么?一时思绪繁复,苏蕴宜听见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就连心跳声都放大了数倍。脑海深处似乎隐隐约约有什么念头想要挣脱束缚,她凝神去看,却怎么都看不清……
“嫂嫂,可是走累了?”
对上昭华的询问,苏蕴宜只好顺势道:“是啊,忽然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若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她急着要回去找裴玄一同分析此事,昭华却是万万不肯让她在这个时候打断潘灵儿的好事的,忙一把抓住了苏蕴宜的手腕,“皇兄宠爱嫂嫂,必不会烦躁的。前方不远处就到地方了,嫂嫂若是不适,就随我去里头歇息片刻吧。”她都这样说了,苏蕴宜也无法,只好跟昭华进了偏舍,里头果然是金碧辉煌,钗环珠宝、金银首饰还有绫罗绸缎,摆满了整整一屋子,而昭华阔绰地表示″随便挑″。
苏蕴宜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欣赏这些,但在昭华盛情之下,也只好随意挑了两支发钗,又被硬拉着坐下吃了盏茶。昭华算着时辰也差不多,又看苏蕴宜实在坐不住了,这才动身回去。
苏蕴宜心里装着事儿,步履也是匆匆,等她迅速回到水榭,却见原先裴玄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张望四下也不见人影。她登时有些心慌,“陛下人呢?一旁侍立的婢子立即跪下,“禀贵嫔,陛下他他…”“说话!”
“陛下他带着潘夫人入内歇息去了。”
苏蕴宜微微一歪头,像是没懂她在说什么似的,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潘夫人?”
昭华被她落在了后头,此时才赶到,看见苏蕴宜踉跄着倒退一步,背影都颤了颤似的,心头一阵心虚愧疚,但听闻潘灵儿已经得手,又不免暗自窃喜。她佯装诧异地道:“潘夫人只是客居在我别院,怎的……怎的竞会同皇兄在一起?”“潘夫人舞毕,见陛下独坐,便来为陛下斟酒,谁知陛下同她说了两句话,又吃了酒,就……然后,陛下就带着潘夫人进房去了。”眼见苏蕴宜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似的,昭华故作为难地一拍手,“哎,皇兄这事儿办的,嫂嫂还在这里呢。”
她小心心翼翼牵了苏蕴宜的手安抚,“嫂嫂不必生气,那潘夫人你也是听说过的,便是此前皇后所说的,自幼伴皇兄和我一同长大的那位潘氏女。皇兄与她也数年未见了,许是……许是今日意外相见,惦记着往日的情分,便凑在一处叙叙旧罢了,以后也并不会碍着嫂嫂什么的……”“意外?"冷笑一声,苏蕴宜将手硬生生从昭华手中抽出,“我看意外是假,有人蓄意谋划才是真吧?”
她的目光锋利如刀,寒冷如冰,刺得昭华一个激灵,讷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让我猜猜,恐怕那个潘氏女便是方才水上领舞之人?呵,我说那女子的眼睛怎么跟钩子似的勾在陛下身上,原来是早有谋划。“苏蕴宜胸口起伏不定,她强忍恼怒,目光狠狠剜着昭华,“长公主,这里是你的别院,从头到尾都是你一手安排,现在你同我说一一今日是意外?”昭华到底是皇室帝女,十分心高气傲,面对苏蕴宜的讽刺挖苦,她终于按捺不住反驳:“纵使是我设计,那又如何?我皇兄贵为天子,三宫六院本就是寻常!苏贵嫔,难不成你还想独占恩宠,让我皇兄此生只守着你一人吗?!”“是又如何?”
苏蕴宜昂首,冷冷道:“他答应我的事,我不许他反悔。”话音落下,她霍然转身走出水榭,抬脚就瑞向离得最近的那一间房门。“砰”的一声,房门应声大开,苏蕴宜入内环顾,却见四周空空荡荡,并不见半个人影。见状她毫不犹豫,转身出门又瑞向下一间。直到此时昭华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你疯了么?胆敢阻拦陛下临幸她人,你就不怕被打入冷宫?”
苏蕴宜才懒得搭理她,昭华的细胳膊细腿在她眼里更是不值一提,轻轻一操就将人掀翻在地,在昭华和婢子的尖叫声中,漠然抬腿,一脚瑞开了最末一间房。
房门轰然而开,屋内光线昏暗,却也足以令外头的人看清里头的情景一一裴玄和潘灵儿俱都在内,只是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两人衣衫完整,不见丝毫凌乱不堪的暧昧景象,甚至潘灵儿还在哭,不是故作娇弱的轻声啜泣,而是那种痛哭流涕的哭法,一张秀美的脸上再无半点楚楚之色,只有满脸的狼狈难堪。而裴玄那双冷静淡漠的眼眸在触及到苏蕴宜的一瞬间,忽如星火般亮起,唇角浮起笑意,偏他还要故作委屈,“你怎么才来?我贞操险些都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