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六十六,二更
黎明时分,旅舍后院里的公鸡鸣叫,嘶哑凄厉。耳膜受到惊扰,玛格丽特霎时睁开眼,瞬间惊坐了起来喘着气,愣愣地望着窗外。
一抹红阳穿透阴翳云层露了出来。
只有埃莉搂着她的腰,呼呼大睡。
半小时后,安格莱旅舍后院一片泥泞,鸡鸭鹅踩在泥巴里啄食,一派田园牧歌。
一个冬季快要过去,比起第一次见时,它们瘦了不少。玛格丽特站在厨房门外,沾湿羊毛牙刷,铺上牙粉,与埃莉基蒂并排洗漱。厨房内,姨妈在打包刚烘烤出来的黄油饼干,用纸包好,待玛格丽特进屋,便递给她。
今早再不能留了,六点三刻时从这里出发,大约七点就能到庄园里。一路颠簸着,只能看见大地冰雪消融后,露出的漫山枯草。拉开垂帘,推开玻璃,目光向外无限眺望,飞鸟成群盘旋在山谷间,阳光微弱,隐进薄纱般的云层。
索伦抬手揉了揉脸。
他又做梦了,眼圈挂着淡淡的乌青,面无表情地穿上晨袍,任由晨风洗涤倦意。
打开门,走出去,壁炉已经点上,那么现在时间超过了六点,或许是七点,他也不知道。
起居室里一片安宁,储物间门敞开着,他瞥了一眼,往衣帽间走,似乎已经习惯了自己找衣服穿。
忽然,索伦在门口站定,狐疑地偏了偏头,视线朝内探去,看见玛格丽特站在衣橱前。
她开了半扇柜门,稳稳遮蔽住半幅肩膀,只看得见她双手抱臂,似乎在审视什么。
“你在干什么?”
“挂衬衣。”
她转过身回答,又伸手关上衣橱门,面色平静地往他身上掠了一眼,然后让开一条路,往对面的储物间走去。
擦身而过,索伦手足无措地侧脸回避,感到有点浑身刺挠,耳朵发热,立即伸手将衣帽间门关上。
玛格丽特来到储物间里,听见背后门锁的声音,也顺手将储物间给合好。她来到熨衣台边,双手撑着桌面,艰难地思索着,为什么曾经还属于恐怖副本的梦境会发展成后面那样,变成了花园春梦。难不成是因为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吗?
门外,一阵敲门声传来,玛格丽特恢复正常,打开一看,是艾拉。“男管事说明日启程去曼彻斯特,询问你有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东西。”玛格丽特摇头,“没有,我正打算收拾行李。”她从储物间里拿出行李箱,等到索伦换好外衣离开去了起居室,才进去随便装了两箱。
很显然,没有跟梦境里一模一样的那件,她略有点放下心,还好还好。上午,依旧是庄园里全体成员一起的早餐,玛格丽特准备好行李,回了宿舍。
这一去曼彻斯特,不光参加生日宴,索伦还得参与各种亲戚之间的社交邀请,足足要在那待上个把月。
过程中,她需要完成《匿名》的中篇和下篇,顺便把试稿给写了。所以,最重要的行李就是纸笔和墨水,她严丝合缝的塞了一箱,然后打算补觉到下午。
闭上眼,带刺的红玫瑰上下摇晃着从记忆中渐渐消散。醒来时,已经傍晚,玛格丽特起床时差点被地毯角落的东西绊倒。一看才知道是那天在小镇上买的一对兔子陶俑,乱七八糟的滚在角落里。她顺手捡进行李箱,重新感觉到精神抖擞。将《匿名》的中篇开了个头,然后才收拾收拾去吃饭。今天晚上依旧是家宴,不需要到岗,玛格丽特继续留在房间里摸鱼,坐在地毯上翻书。
其中,她看到一本《论人类对树的崇拜起源》颇感兴趣,翻了半响,尾页忽然掉出来一片红色心脏状的枫叶,落在她的膝盖上。
这有点令人熟悉。
她想的起来是在哪见过,沉默地把叶子塞了回去,合上书丢进床底。清晨,马匹的鼻腔内吐出一股白色雾气,它哼哼着吃草,边吃边拉,杂工门趁着装行李的间隙,还得迅速地将粪便铲掉。玛格丽特穿了一双长点的靴子,踩着湿漉漉的脚蹬,她提裙子坐进车厢内,将暖帽摘下来,与书本一起放在身边的空位上。过了一会儿,索伦便与长辈辞行,来到了北门,伸手虚搭着门框上车,坐在玛格丽特对面。
二人短暂地问好,然后各自僵直地将脸颊往相反的方向瞥去。出了北门,玛格丽特看见马车外的风景慢慢变化,她摩挲着手套,伸手从暖帽底下拿出书本,轻轻摊开。
视线松散的落在字里行间,又飘忽到一旁。索伦穿着一件深棕色灯芯绒夫拉克外套,发丝梳理规整,边缘散发一点棕金色。
目光顺着五官的剪影往下挪,然后是下颌角,薄绸的领结,胸口稍微伏起。她扯了扯唇继续看书,没有一点想说什么的意思,也不敢再看一眼,害怕又会做梦。
离开山脉,朝曼彻斯特的方向行驶了两个小时。索伦的脖子感到僵硬,有点后悔为什么圣诞之前要多嘴请她陪着去曼彻斯特。
颈椎吃苦受罪,足足两个小时没有往右边偏过一分,偶尔马车在原野中颠簸,余光瞥到一片泛粉的裙角,他都能想起梦里的什么,倏忽间感到难以呼吸。索伦想捂脸,但抬起手又放下。
肯定是因为在圣诞夜晚餐时吃太饱了,才会做那种梦,对象还疑似近在咫尺。
他感觉自己好像十分下流,怎么能因为有一点好感就…做这种梦。在以往,他的梦境大多都以黑漆漆的庄园构成,那是自小生活的环境,会梦见也没什么奇怪。
想着想着,眼前的风景就变幻成了小乡村的模样,临近中午,路途中马车夫会在村庄内找一处邮差驿站做补给。
不久,马车在一桩临湖的小驿站外停下,这里还停着同路人的马车,许多人围着湖边熙熙攘攘的走路消食。
索伦开门走下来,稍微等了半步,待玛格丽特将门关上,才继续往前走。融化掉的雪层与荒路混在一起,泥泞不堪,一踩一个脚印坑。玛格丽特走的小心翼翼,特意落了几步跟在马车夫背后,走进门厅内。索伦没那么讲究,允许同行的仆人与他一起用餐,于是老板就给安排了一处靠窗的座位。
但玛格丽特感觉还不饿,就起身去厨房里打包了两片干巴面包和熏肉,打算带上车路上再吃。
她从厨房后门出发,走了十步,就离开了充满粪臭味儿的马厩和后院。穿过一道低矮的石墙,眼前就是一片小湖。蓝色湖面深不见底,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荒芜的曼地丘陵间,湖边长着零星水草,有给牛羊喝水用的浅湾。
虽然是天然小湖,走一圈大约半小时就能逛完。乘车赶路到这里的旅客,都会在湖边散一圈步,算作运动和休息。玛格丽特慢慢观赏景色,踩着稍微干燥一些的路面,湖上有微风吹拂,拂过发梢,倒还很舒适。
她走到湖边一片人高的灌木丛附近,原地站着,看见了湖里水草中躲藏的游鱼,恋恋不舍的盯了好一会儿。
可惜,没有手竿。
等鱼群离开了水草,她也继续往前走,再有十分钟的步行,就能到驿站小房舍的前门了。
还没离开深褐色灌木丛,玛格丽特忽然听见前方有脚步声。她本以为是陌生人,待碰到面,灌木丛后浮现的轮廓却很眼熟,是索伦。二人皆是一愣,又各自偏开目光。
“你也在?湖边……景色不错。"索伦说着,背过身,他离开旅舍出来逛逛就是为了躲她。
玛格丽特这时候也挺尴尬,她点头。
“是的,但这里有点冷,我想我还是回屋舍里休息吧。”她说着,转身重新钻进那些灌木丛里的小路。索伦默契地打算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不过还没有挪动两步,他的耳朵就敏锐捕捉到了一点意外的动静。
似乎有人被绊倒了,短暂的惊呼一声又咽进喉咙里,似乎不想声张。他蹙眉朝声音的源头,也就是灌木丛中走去,衣摆上沾了些湿漉漉的枯草,没两步就找到了玛格丽特。
她脸色有点发囵,扶着灌木想站起来,但脚踝处隐隐刺痛,玛格丽特忍不住嘶了一声。
索伦走过来,想也没想就到了跟前,伸出手臂搀供她抓住。“哪只脚?左边?能动吗?”
他语速不由自主放快,听起来有些关心则乱。玛格丽特点头,咬着嘴唇“能动。”
她手指却紧紧抓着他的袖口,视线却往别处偏离,满脸懊悔,似乎是不愿承认这种庸俗的故事情节会发生在这里,实在丢脸。这么套路,她早八百年就不写了好吧。
索伦前看看后看看,这里的地方不平坦,要是再走两步恐怕会伤的更严重。紧急的现状摆在眼前,他思索刹那,迅速摒弃了那些不自在。“我可以帮你吗?”
他征求着玛格丽特的同意。
她回过头,欲说还休,又道:
“可以。”
于是,索伦在她身侧,稍微屈膝,放低身姿,叫她扶在衣袖上的手臂可以搭到肩膀。
玛格丽特屏住呼吸,手臂圈紧了脖颈,轻轻一下子就双脚离地,腾空起来,容易的就像打横抱起了一片羽毛。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襟,别开脸,躲避正隐隐擦拭耳廓的灼热呼吸。可又有点失重恐惧,只能闭上限,愈发缩紧了臂弯,直到能感受到他颈间的脉搏,才下意识地松了松。
还好,隔着厚厚的冬衣,他走的很稳,手臂有力,并没有一点摇晃。索伦将手掌握紧,手臂抬高,尽量减少肢体触碰。他能感觉到,玛格丽特浑身都绷直了,一动不敢动,好像很害怕。大约十来分钟后,索伦直接将玛格丽特放进车厢里,他关上门,隔着窗叫她不要乱动,然后转身朝房舍里走去。
玛格丽特沉默的点头,盯着他的影子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高深莫测的目光。
她现在不用认也知道梦里那个人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