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满身风霜的侍卫,手里捧着一个檀木小匣子,说是宜安王府差人送东西给厂公大人。
进喜留了东西,将人打发走了。
“是什么东西?”花尽欢用缠了绷带的右手食指挑开盖子,一股匣子特有的檀香混合着屋子里的暖意萦绕在鼻尖
里面放着两个碧绿精致的小药瓶子,上面还贴着内服外用的字样。底下压着一张笺,上面的瘦金体写得极漂亮,花尽欢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李星夷奉上】
进喜忙道:“传闻这个宜安王回来上京后除了从前一些旧交对谁都不假辞色,不曾想倒是将干爹放在了心上。”
花尽欢盯着瓶子看了一会儿,“你觉得他对我很好?”
进喜忙点点头。
“那你说他是个好人吗?”
“这,干爹觉得是吗?”
进喜也不清楚,不过为大闵保家卫国的应该是吧。
花尽欢摩挲着冰凉的瓶身久久没有作声。
花尽欢养了几天额头上的那小伤口已经好全了。李煦送来的药极好,一丁点痕迹都看不到。
到了十五这一日晌午,她见该处理的事儿都处理完了,立刻着进喜备马车出宫。
路上,花尽欢低声问道:“云知的伤好了没?”
进喜道:“太后赏的那瓶玉容膏效果极好,一整灌用下去,身上连一点儿疤痕都瞧不出,不过她吵着要见您。”
花尽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他,“你告诉她等记熟这些我就见她。”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花府,许久不见她的陆三见她好好地出现,紧绷的面容舒展开来。
到了葳蕤轩书房,花尽欢为宽他的心,不待他开口就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只不过略过自己受伤的事儿。
“周全吗?”陆三听闻云知的事儿,忍不住担心,“若是宜安王不肯,或是陛下那儿万一再出了岔子……”
“没有万一,”花尽欢抿了一口茶,“若是有万一,那就是连天都不肯帮我!”
她一向算无遗策,陆三也不好多说什么。
花尽欢道:“师兄离开上京了吗?”
说起云少安,陆三舒展的眉头又拧成川字,“云少安最近变得很奇怪,也不再提与会觉大师比武的事儿了,念叨着什么跛脚小尼姑。”
“翠微山,”花尽欢一脸凝重,“跛脚小尼姑?”
下人这时说中午饭已摆好。
花尽欢与陆三去了饭厅,两人才坐下不久,远远地就瞧见有人背着手哼着小曲儿朝饭厅走来。
花尽欢眼神闪过一齐诧异。
陆三悄声道:“小姐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来人一见她似乎还记仇,轻哼一声坐到她对面去。
花尽欢淡淡道:“前些日子城西有个富家少爷跑去白雀庵勾引一个小尼姑。谁知小尼姑这边才为他还俗,他便反悔另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这事儿却被妙灵郡主知晓了,陆三哥你猜怎么着?”
陆三好奇,“怎么着?”
“白妙庵是妙灵郡主守寡后开设的庵堂,闻言勃然大怒,特地命京兆尹着衙役将富少狠狠打了五十大板,并告知京兆尹打板子的时候将他的裤子都扒下来了。几百个百姓去衙门口围观那个富少白花花的屁股,富少羞得当场差点抹了脖子。”
花尽欢说这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偷听的云少安。
坐在对面眼含桃花,一身白衣的英俊少年见被发现,白皙的面皮蹭地一下红了,恶恨恨地瞪着她。
可惜没有脸上的大胡子,小白脸模样的浪子侠客瞪起人来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花尽欢无视他“凶恶”的眼神,慢条斯理的吃着碗里的饭。
云少安轻哼一声,恨恨吃了三碗饭,转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陆三悄声道:“早上的时候他叫我吩咐厨房做了红豆枣泥糕,说是要拿给跛脚小尼姑吃,还说小尼姑可怜地很,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山顶,他要去行侠仗义。”
花尽欢若有所思,道:“派人盯着点儿,他为人单纯,莫要一来上京就被人骗了。”
午饭后花尽欢才回司礼监,陆三说营缮司的郎中赵槐来了,说是跟她商议修葺宜安王府的事儿。
花尽欢心中觉得奇怪,修葺房屋这些事一向是工部的事儿,就算是需要帮手,也该是内官监,跟司礼监八竿子打不着边。不过她转念一想,恐怕这事儿跟宜安王脱不了干系。
果然,赵槐说明来意。原来是宜安王提出请司礼监的人一块修建,陛下同意了。
花尽欢回了句知道了,赵槐却没有走。也不知是值房炭盆里的炭火搁得太足,他面上愈发诚惶诚恐,不停擦拭着额头。
她素来名声不好,被誉为大闵仅次于谢昀的大权臣。朝中大臣表面阿谀奉承,背地里恨她骂她。她是知道的。可赵槐好歹也是正五品官,却吓成这样。
花尽欢直接问还有什么事儿。
赵槐结结巴巴说是宜安王希望最好是由她亲自来监工。
花尽欢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主笔,眼睛盯着他瞧。
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去做一个小小的监工,亏宜安王想得出,难怪赵槐吓成这样。
赵槐说工部的人知道她忙,自然不敢拿这类小事来烦她。
“陛下的事哪有什么大小之分,” 花尽欢呷了口茶,“你们先将图纸赶出来给我瞧瞧。”
赵槐汗流得更勤了,“没有图纸,宜安王说让厂公大人您亲自画好送入他府中。”
进喜将赵槐送出去后,重新替花尽欢换了一杯热茶,花尽欢看了一眼窗外白茫茫的世界,“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末。”
“我出去一趟,”花尽欢从那把黄花梨木的圈椅上起身,将火红的皮毛暖耳冬帽戴上,“若是有人找我,就说我去了营缮司。”
花尽欢人才走没多久,宜安王府的人来找他,说是宜安王要同她去一趟花家旧宅,听说她去了营缮司,又匆匆跑去营缮司。
可营缮司的人并未见过花尽欢。这时有位侍郎说道:“方才我瞧见花厂公好像去了花萼楼。”
“花萼楼?花萼楼是什么地方?”李信问。
那位侍郎欲言又止,显然是因为两头他都得罪不起。
李信不耐,“说!”
他支支吾吾道:“花萼楼是上京有名的妓院。”
剩下的半句话他咽了下去。
他其实还想说,花厂公每个月几乎都要去一趟,这事儿几乎全上京的人都知道。
李信回去复命的时候,东方与道:“这个手段狠辣的太监娶了太后身边的女官做对食也就罢了,还与平一个老鸨有牵扯,这未免太奇怪。”
李煦板着一张脸道:“这老鸨什么来路?”
一旁正在饮茶的裴浅之淡淡开了口,“据说是花尽欢的老乡,八年前来在香满楼谋生。六年前花尽欢给她赎了身以后又给她开了花萼楼。据说这老鸨性情极为泼辣,与对面春风如意楼的钱妈妈因为生意竞争,两人时常当众骂街,都骂出了名气。”
平康坊。
此刻未入夜,还不到做生意的时候,花萼楼的姑娘们此刻却在门前扎堆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家门口脚踩春凳,生得细眉高鼻美貌妖娆的女子。她二十许年纪,十分泼辣,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面春风如意楼的老鸨钱妈妈破口大骂。
她声音珠圆玉润,官话夹杂土话,骂人犹如唱曲,十分押韵悦耳,且措辞儿都不重复,惹得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直骂的对面的钱妈妈哑口无言,气红了一张涂了三层粉的雪白面皮,眼见着就要晕厥过去。
她犹自不解气,叫龟公搬了把梨花圈椅过来,撩开绣着秋海棠的马面裙坐下。一旁的小丫鬟连忙捧了香茶上前。她翘着兰花指呷了一口香茶润了润嗓,笑眯眯地看着钱妈妈,正准备再度开嗓时,人群里行来一身披白狐大氅,头戴冬帽护耳的贵公子。他将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巴。
她住了口,屁股从椅子弹起来,扭着银狐皮袄子裹着的水蛇腰上前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扶了扶鬓边的珠钗,朝众人飞了个媚眼,“今儿贵客上门,改日再战。”说罢看也不看摇摇欲坠的钱妈妈一眼,将人领回了春风如意楼后院。
后院接待的都是贵客,越往里走,楼台水榭,假山回廊,无一处不是照比着大富人家的宅院建造,十分的雅致脱俗。
她领着人向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上唧唧喳喳地向对方细数自己的丰功伟绩,瞧着公子的神情就像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
锦衣华服的公子一进屋便脱了头上的雪白的冬帽,一对琥珀色的眸子里透着几分无奈,“好端端为何又与她骂街?”
“不过是无聊找一些乐子,她不见得不高兴的,”云漪一张樱唇高高撅着,“你都没瞧见她欺负人家欺负的有多狠!”
“欺负你?”花尽欢失笑,“我怕不是瞎了才信她欺负你。早教你关了这家妓院,我替你寻个旁的买卖。若是不想做事,便在家养着,总归饿不着你。”
她凑到花尽欢跟前坐下,将头搁在她肩膀嗲声嗲气,“那你娶人家嘛。你若真娶了人家,人家便再也不去骂街,好好在家给你当老婆。对了,你最近怎么都不来看我?”
花尽欢把她的头硬掰到一边,道:“云老板别忘了我是个太监,我娶你回去当菩萨供着?”
她轻哼,“花春和,你既不肯娶我,又管我骂不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