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燕筠青感觉祾歌总在有意无意地错过驿站,然后到庄户人家借宿。
她找到机会,问祾歌:“公子是在微服私访吗?”
“是啊。”祾歌微微一笑,“太宗皇帝认为,皇家子弟不能养于深宫,所以他登基之后也常常同房相公一起微服私访,查察风土人情。”
房相公,指的是房玄龄房阁老,也就是“房谋杜断”中的“房谋”。
燕筠青沉吟片刻,问道:“所以我们就只是走走看看?”
祾歌明显迟疑了一下,才道:“对,多看多听多记多想。”
他分明有自己想查证的内容,燕筠青见状,也不追问。他们在田垄上勒马,祾歌随手指了指山梁下的村子,道:“今晚就去那边吧。”
他们顺着下山坳的土路看去,路上零零散散有些驴粪蛋儿,路两边长着刚冒尖的杂草。左侧的土坎上长了许多零零散散的草木,田祎指着其中一个问他们“挖小蒜吗”,祾歌却对虬曲的树干更感兴趣——或许能搭个秋千呢;刚下过雨,路上湿哒哒的,若是不小心扯到了树枝,就会被淋一身积水。
入眼处是一片谷场,零零散散有几只走地鸡在草垛里面刨食儿。难得的晴日,几个老人家包着头巾,坐在向阳又避风的墙根下晒太阳。还有顽皮小童身上沾着稻草,带着黄狗撵鸡玩,那红冠子大公鸡被他们撵得“咯咯咯”乱叫,翅膀一拍,飞到了麦秸堆上面。
倒有个小孩子,八九岁的样子,不和别的孩子玩,而是挖着土往嘴里塞。燕筠青最先停了脚步,盯着这孩子好一会看,突然回头问道:“谁会说本地土话?”
苏戎墨看向祾歌,待他首肯,道:“我是本地人,会说土话。”
一旁的老头老太太看他们停下脚步,都用方言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苏戎墨一句句给他们翻译:“这是张家那小子。”
“不大点害了怪病,天天吃泥吃石头,他家得罪了菩萨吧。”
“这群人干啥呢?”
“城里人家的吧,真俊啊!”
有个小孩看了一会,飞快地跑进了村子。
燕筠青蹲了下来,小声问着那小孩问题。苏戎墨在一旁为她翻译。过了一会儿,燕筠青站起身来,翻找着自己药囊,笃定地说:“不是怪病,蛔虫病,打个虫就好了。”
他们跟着小孩子回他家去,还没进门,就先看到拴在门口的两头牛。一头大白牛嘴巴嚼着什么,牛尾一甩一甩的,只看了他们一眼,就对他们失去了兴趣。另一头牛明显要小不只一点,铜铃样的牛眼一直盯着他们。耕牛珍贵,所以本朝律法禁止宰杀。他也只是尝过意外死亡的牛肉而已。酱牛肉煨得烂熟还是很香的。
院门开着,进门右手边是鸡窝,祾歌和趴窝的老母鸡对视一眼,迎面和这家廊下做饭的女主人打招呼。
苏戎墨简单解释了燕筠青的话,表示给孩子看病是个小事,希望能在这里借宿一宿。男主人正在劈柴,闻言立刻道:“我会讲官话,几位贵客别站着,赶紧坐。”
女主人立刻加了菜,端出黄澄澄的小米饭、碧莹莹的嫩韭菜、冒着热气的鸡汤和葵菜羹来招待他们;此外,还有裹着面粉上笼蒸熟的柳穗、构树穗,有撒着胡麻的胡果子,有胡白萝卜切细条,和着面糊炸出来的——
“这种面团叫狗枝杈,因为萝卜丝枝枝叉叉的,至于为什么加个狗……只能说大家都是这样叫的吧。”苏戎墨微笑着同燕筠青解释。燕筠青似懂非懂,因为有好些词苏戎墨都是用洛阳土话讲出来的。同时,她也在心里嘀咕,不是不能吃肉的吗?
“鸡鸭不算肉。”祾歌压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太宗朝要求御史出行不能吃肉,但是御史马周却每到一地都要求当地官员提供鸡肉吃,有人向太宗皇帝告密,太宗皇帝就是这样回复的。”
顿了顿,祾歌又道:“本朝禁屠,但是普通百姓,百姓不告官不究,懂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几人依次落座,祾歌笑盈盈和他们拉家常:“去年的年成挺好啊!”
“比两年前好多了,两年前关中大旱,田里颗粒无收,米价都涨到了三百文一斤。”这家主人唤作张根生,他面庞黝黑,满脸虬髯,笑起来倒是颇有些憨厚。他家兄弟两个,父母不在,故而分了家。他才不过而立之年,家里还有几个儿子,只是都未成丁。
祾歌盛了一碗葵菜羹,问道:“那得赔不少吧。”
“我们还好,村里不少人家,地都卖出去了,现在只能靠租人家的地为生。”
祾歌问道:“既然颗粒无收了,那买的人家的地不是要交更多的税吗?”
张根生笑道:“不过官面上的账,官府怎么知道你新买了地?”
一道春雷照亮天际,将所有人都惊了一下,唯有祾歌泰然自若地呷了口葵菜羹。
他不紧不慢地说:“能余一些存粮下来,总归是好的。”
张根生的媳妇起身关上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