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皇长孙的晚饭居然格外朴素,只有糖汁蒸南瓜、清蒸三丝、凉拌醋芹和野山菌豆腐汤。燕筠青以为他至少会吃个素鸡、素鱼、赛螃蟹、素扣肉什么的,没想到他居然吃得这么清减。
果然,一看到菜色,祾歌就撇了撇嘴:“我不要。”
狄仁杰盛了一碗菌汤,送到他嘴边,板着脸道:“不许挑食。”
“我觉得这不是挑食。”燕筠青面色戚戚。他们又不是属兔子的,净吃些菜叶子就能活。
狄仁杰喂了祾歌一口汤,指着祾歌叹气:“他难伺候!晚上要是吃得太好,他一准不克化,找人揉半夜肚子还是小事,就怕半夜烧起来,又闹着要吐!”
话音未落,祾歌就一张口,把刚刚狄仁杰喂他的菌汤吐回碗中。
狄仁杰立刻沉下脸,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专门为你做的汤,你又闹什么!”
祾歌瑟缩了一下,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狄仁杰叹了口气,拿勺子重新盛出一小碗,再次喂给他。可是他喂一口,祾歌吐一口。狄仁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狄仁杰的怒气爆发了:“孽障!你给我跪下!”
祾歌哆嗦了一下,一声不吭,就要下跪。
就在这时,燕筠青忽然拦住了他,又让苏戎墨去拿油灯来。她将油灯凑近祾歌的脸,细细打量良久,才道:“苏王友,再去点几盏灯过来,要把这里照得灯火通明。”
狄仁杰含怒道:“燕御正,你不要阻拦。狄某今天非修理修理他这毛病。”
燕筠青摇摇头,示意狄仁杰:“先生来看看他的嘴巴。”
狄仁杰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仍然不明所以。燕筠青又移过来两盏油灯,指着祾歌的嘴唇说:“先生请看,他的嘴唇已经烫红了。”
她道了一声得罪,抓起祾歌的手腕,用他的手背去贴汤碗。祾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直接打开燕筠青的手。燕筠青也不恼,只是让他伸出手给狄仁杰看。
果然,他的手背也被烫红了。
这是孩子的身体特征,他们皮肤更娇嫩,同样的温度,已经成人的狄仁杰、苏戎墨和高通不怕烫,但是对于祾歌来说就受不了。官员们为了避免出恭,白日往往不爱汤食,可到了晚上,油灯昏黄,再加上他没有父母,照顾者多为祖辈,老眼昏花,他的嘴巴被烫得发红也没人发现。
毕竟能让长辈们入口的食物,能有多烫呢?
若他伶牙俐齿,倒也不至于次次被烫;可他明显语言能力有限,又有感统失调,身体下意识做出了规避,但是意识并不清楚为什么。所以他只能沉默着被责罚,然后等责罚结束,饭菜也就到了他能入口的温度。
可在长辈看来,他就是难说话,好好吃饭不听话,非得打骂一顿,才能知道乖。
“把饭菜先撤了吧。”燕筠青说,“现在大家都有怒气,这样吃饭反而伤脾胃。等情绪缓和一点,再热一下也不迟。”
祾歌迟疑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不吃了,今晚早睡,肚子,不会痛。”
这句话又激起了狄仁杰的怒气:“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燕筠青还想劝架,狄仁杰先开口了:“燕御正你别管他,他当然吃不下!这小子一天天正餐不吃、点心不停。他今天吃了七八个奶黄包,又喝了五碗牛乳茶!”
这确实怪不得狄仁杰发火。像祾歌这样只吃零食不吃正餐,换哪个家长来,都得跟他急眼。
祾歌梗着脖子跟他吵架:“我饿不死就好,你管我吃什么!”
狄仁杰勃然大怒:“你要不是我学生,我根本就懒得管你!”
缓了口气,狄仁杰才不吐不快:“大王不愧是仙人托生来的,只有两吃两不吃——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只餐风饮露!他根本不用享用人间烟火气,嘴一张喝一肚子西北风,就够他施展神通了!小时候高内侍追着他喂饭,累得口吐白沫都没喂进去一口。若是真有鬼怪,陛下和先帝这么多年为了让他吃一口饭,怨气都养得起一支阴兵过境了!”
说着,他用手推了推祾歌:“现在外面西北风正盛,你快去餐风饮露去,省得在饭桌上气我!”
祾歌气哼哼地说:“养得起过境阴兵又怎么样?祖母她有将兵之材吗?是养寇自重的黑齿常之,还是除了脸一无是处的薛怀义?她还能用谁?西北的唐休璟、东北的赵文翙,还有一个全国跑着救火的王孝杰,怎么,那支阴兵是打算留给武承嗣,拿去给敌军送菜吗?”
燕筠青目瞪口呆。
那可是女皇武曌啊!
祾歌不耐烦地摆摆手:“她没那么小心眼,她是残暴,不是昏聩也不是平庸,怎么可能这点雅量都没有!”
狄仁杰同样颔首:“陛下只不过手段狠辣了些,在虚心纳谏这方面,完全称得上一句胸怀若谷。自她主政,从未有因言获罪之臣。祾歌,不许岔开话题,现在说的是你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