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但秀说他沉睡在一个梦境里,想醒的时候自然会醒来。
等着冶太醒来的日子里,完也和秀坐在山巅看晨光中的万物。他帮秀铺好两层作画的白绢,秀就在上面肆意作画;到了夜晚,秀画出初生的明月,然后会拿起底层的绢布轻轻一抖,那些淡淡的洇迹就变成了漫天星辰。
再过二十天,就是月见之夜了。
完也回头,用他仅有的那只眼睛望着秀,轻声问出了那个一直萦绕于胸的问题。
“秀,你可以给失去翅膀的蝴蝶姬,再画出一双翅膀么?”他沉默了很久,继续说:“不用很久,只要她支撑她飞到琉璃海就好。”
风从高山之巅寂寂吹过,摇碎了清浅月光。
秀望着完也,眼神悲悯。
少年啊,你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我不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请求,也不是最后一回。
可是啊,你们的苦难我无能为力,纵然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秀垂下眼睛,声音如原野的季风般空旷:“天画师只画天地,无法画人。”
……
完现在知道了,秀可以画出一切,但除了能汲取颜色自己生长的日月星辰,草木山河,其他的东西,都会在一天之内消散。
“以前有一个人,跪在我脚下,想要拯救他落败的家族。”秀轻轻说:“他不信我画的东西会消失,于是我一次又一次为他画出如山高的珠宝和武器。”
在尝试了无数次后,不知何时,秀开始为他画金碧辉煌的宫殿,成群的美女子和仆役,还有秀未曾尝过,仅仅凭那个人描述而画出的山珍海味。
后来,秀厌倦了每天画这些东西,送给了他一个梦。
梦可以由做梦者自由构建,也可以吸取颜色生长,只要做梦的人不愿醒来,就可以一直长存。
秀皱皱眉:“他在梦里呆了四十年。”
四十年的时间,让那个梦长得过于庞大,秀即使坐在山巅画画的时候,也能看见那浑浊的一团在云海中探出灰色的一角,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恶臭和嘈杂。
最终,秀刺破了那个梦,放逐了来时青春,离开已是耄耋的老人。
听着这些,完也想起了冶太口中那个溺死在大海中的老人,然后心中一紧,失声问:“那冶太呢?”
秀摇摇头:“他的梦很安静,安静地像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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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太从来不说,但有一幕像县城里放的画片一样,一直一直在他心底回放,带着海风一样温柔的旋律。
那是夏日的黄昏,冶太守了一夜的灯塔,刚刚睡醒,饿着肚子例行来觅食,却发现谁也不在。
美智子夫人去县城赶集了,完也在海边做船,要等到天黑才会回来;绫乃应该还在山林里练习飞翔。
他挠挠头,准备去找完也,却听见和室里传来微响。
松鼠?
冶太推开门。
一只小鸟单腿立在窗棂上,伸喙理了理下羽毛,然后探探头,乌黑的眼睛轱溜溜看着他。
原来是你啊。
冶太看着小鸟,忍不住笑了其来,准备离开,却突然一愣。
整洁的和室里,少女盖着小花被,安静地沉睡在盛夏的梦中,温软的暮光斜斜落在眉梢,半握的手垂在洁白近乎透明的耳边,像是握着一幅被岁月剪裁的画。
少年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细小的尘埃在穿堂而过的光束中四下飞舞,小鸟似乎也不耐他的静默,终于挥翅远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地窗外涛声往复像过了一个世纪,终于,像是完成一个古老的仪式般,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熟睡的脸。
冶太突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被碾成了薄薄的一张落在她手中,他变得很轻很轻,轻地没有重量,像蒲公英终于寻找到了归宿,却怕一次大声的呼吸就会将他吹走。
窗外,远山托起一行白雾,暮色卷着层云坠入大海。行将靠岸的船只收起长帆,潮落声中,赤脚的渔夫正在理棹浩歌归去。
这些都与冶太无关。
神用一只手擦去了世间的一切,只留下这间小小的居屋,和面前这个暮色中沉睡的女孩。
门口风铎轻响,窗外海浪回还,一声又一声,似乎在赴一场永恒,却又遥不可及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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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山巅被朔风吹得稀薄,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五天。
冶太的伤口在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愈合,一身狰狞现在只留下淡粉的痕迹,头发也在疯长,完也不禁想,也许现在连妈妈都无法帮他梳理整齐了。
完也觉得恐惧,如果,如果冶太再也不醒来,那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