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台上,刚刚处理拼接好的尸体躺在上面,白布掩盖着,只勾勒出崎岖的形状。丁庞戴好手套,目光扫视了何铭一眼。
“尸体和平时差距挺大的,你确定准备好要看了吗?”
蒋天顺着丁庞的视线,也看向何铭,他纤细的手掌蜷缩起来,攥紧,薄唇微微抿着,沉默了大约几秒钟,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丁庞轻轻将白布拉开,高度腐烂的头颅清晰地展现在何铭面前,他眨了眨眼,蒋天看到他眼角的皮肤细微地抽动着。
何铭的呼吸有些局促,他似乎在努力维持现状,但瘦弱的身体还是不自觉地在摇晃,蒋天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双手扣住何铭的臂膀时,蒋天摸到了那坚硬的骨骼,他对此有过一瞬间的讶异——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少年,也有着充满力量的傲骨。
“休息一下吧”,蒋天的声音落在何铭耳边,他抬手拍了拍蒋天的手背,身躯便自如地从那掌控中脱离。
“谢谢”,何铭垂着头,额头的发遮挡着蒋天的视线,他只觉得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
丁庞将白布重新覆盖,他拆下手套,走到蒋天身边,看向何铭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怜爱,正想着给孩子倒杯热水,没想到何铭靠着一旁的桌子,缓缓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这个人不是何春寿”,他的眼底闪烁着光芒,似乎是正对着窗户的原因,蒋天想今天外面的阳光一定不错,“你这么确定?”
蒋天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瞥了尸体一眼,再次看向何铭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来一些。
“腐烂程度这么高的尸体,辨认错是常事儿,还希望你慎重回答,毕竟……”
何铭看过来的目光依旧没有丝毫躲避,他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以便更好的让蒋天看到自己的脸庞。蒋天握在口袋里的指尖收紧一些,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这有关你父亲的生死。”
蒋天的步伐缓慢挪动,逐渐走到何铭面前,他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有些细小的伤痕,一个淡然的笑容落入蒋天的眼底。
“不会看错,何春寿的右眼有一块疤,这个人没有。”
丁庞快步走到床边,拉开了白布,那张腐烂的面容上,右眼的皮肤周围留下些许挫伤的痕迹,皮肉泛起的地方隐约看到,确实没有疤痕的迹象。
“什么样的疤痕呢?太浅的或许被腐烂掉了看不清”,丁庞扭过头看向他们。
何铭垂下头,目光又一次落回到尸体上。
“是一条很深的疤,那次他的右眼差点失明,养了好久才恢复。”
“他有仇人?”蒋天问着。
“谁没有几个仇人呢?”
何铭头也没回地回答着,他瞥向了那具尸体时,紧实的下颌让少年本该柔软的面容上,多出一些冷意。
何铭绕过蒋天的身体,向解剖台走去,有些居高临下的盯着那颗破碎腐烂的头颅,那双眼睛有一颗已经空洞,眼皮深深凹陷下去。
丁庞站在他的身边,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他抬手想要把尸体再次遮盖起来,忽然何铭勾了勾嘴角,他笑了,声音也跟着鲜活起来。
“哦,仔细看了一下,这个人我似乎认识。”
“你认识他?”蒋天皱着眉快步走到何铭身后,他突然转身,蒋天差点撞上去。
解剖台上剧烈的白光在他身后形成反照,精致的下巴因为光影而微亮,整张脸立体又冰冷,然而冰冷的面容上此时挂着浅淡的笑容。
“当然,他是何春寿唯一的朋友,铁路局的人都知道。”
“他叫什么名字?”
“张平贵。”
蒋天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垂下视线注意何铭身上,到那不合时宜得厚长袖,“你不热吗?穿这么厚得衣服?”
很突兀得问题,丁庞都有些迷茫地看向蒋天。然而何铭却无奈地耸了耸肩,他抬手解开扣子,动作慢条斯理。
“没办法,已经习惯了”,长袖被指尖撸起,隐藏起来的大大小小得伤疤重叠着出现在眼前,蒋天眉头紧锁,丁庞倒吸一口冷气,“天,你怎么伤成这样的?”
何铭将白色衬衫得袖子重新整理好放下,再次抬眼的时候,依旧很平静。
“何春寿是个赌徒,还是个有严重暴力倾向的赌徒,我小时候他就打我,长大了打得更多,不过,他现在已经不怎么打了……”
何铭嘴角轻轻勾起些,“……因为上一次他打我的时候,我差点就让他的右眼,再也看不见了”。
那道很深很长的留在脸上的疤痕,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的手笔。
没人知道做出这一切的人,在当时的压迫中,是否惧怕。
现在当面说出口,又有几分痛苦在里面呢?
蒋天看着何铭,久久没有言语。
解剖室里一阵窒息的沉默,丁庞看着面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