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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晨光熹微,一队侍卫便大张旗鼓地入了侯府,他们拱卫着一面白无须,手捧谕旨的宫中太监。
那太监正是当今的秉笔太监文旭,此刻来侯府传旨,调魏弦京为正八品监察御史,即刻下淮南,安抚流民,惩治匪患。
文旭公公冷着一张脸,在魏侯怒发冲冠的视线里宣读圣旨,末了才将视线放在了那由两个侍从搀扶,才勉强跪在地上听旨的魏弦京。
“圣上有谕,淮南匪患已成气候,稍有不慎便酿成大祸,令魏弦京即刻离京,不可耽搁。”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魏侯一生富贵,年近四十,仍看上去珠圆玉润,满面富态,可他的脾气却并不好。此刻他听完圣旨,竟不等接旨,直直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文旭喝骂道:
“我儿被打成这般模样,如今站都站不起来,如何去得了淮南!况且淮南匪患横行,我儿此去淮南,兵权呢?尚方宝剑呢?朝廷的抚恤银呢?空无一物,我儿去了又能做什么?简直荒唐至极!”
“侯爷莫急,”
文旭公公四平八稳地托举着圣旨,规矩一丝不苟:
“圣上看重世子,此番是为历练。侯爷多年承蒙祖宗庇佑,不在朝中听差,却坐享爵位禄米,对朝中办差升迁之事,不懂也是寻常。”
文旭一席话说得阴阳怪气,明嘲暗讽,将魏侯爷气得面皮绛紫。他心思纯粹,结交广泛,又常年跟下九流的江湖人士打交道,嘴上没个顾及,出口便是一串儿脏话:
“放你娘的狗屁!文旭,当年你对我阿姊趋之若鹜,我阿兄是如何照拂你的?而今你忘恩负义,出卖我兄姊,在皇帝脚下摇尾乞怜,是为不忠不义之徒!而今你还要来害他们的…”
眼见文旭彻底变了脸,拱卫在他四周的侍卫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之上,魏弦京心中焦急,不顾声音嘶哑,大喊道:
“父亲!慎言!”
他喊罢,废力推开了奴才们搀扶着他的手,垂首叩道:
“臣魏弦京接旨,谢主隆恩。”
他脊背和肱骨处的纱布因为这番动作,又渗出新鲜的血水来,惹得搀扶他的侍从惊呼,也打断了魏侯爷无法熄灭的火气,他痛惜地看着魏弦京,胸口处仿佛有猛虎在横冲直撞,肆无忌惮地撕咬着他的心肺,可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僵直在原地,看着他义兄义姐唯一的孩子,遭受这种无情无理的折磨。
文旭被魏侯爷不知轻重的话语刺得指尖发抖,他好容易止住颤抖,恢复了不露声色的表情,才命侍卫将圣旨递到魏弦京手上。
圣旨脱手,文旭将双手掩盖在锦袍之下,捏住了自己苍白的指尖儿——此刻他对魏侯爷的杀意达到了顶点。这不知轻重的蠢货哪里知道,他刚刚的一句话,就可能断送掉镇南侯府一家上下,断送今日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而他文旭今日若是让这种话传出去,等待他的只有千刀万剐的命运!当年跟随废后和大将军的人何其多,而今呢?这朝堂之上谁还敢提那些旧事!皇帝将所有可能暴露废后身份的人处理得干干净净,将所有当年的知情者逐一诛杀。
十三年过去了,这京城里早就物是人非,魏侯怕是忘了,当年他自己不也是凭借他那榆木脑袋,凭借他痴傻憨气,凭借主子密谋之事他几乎全不参与,才躲过圣上对大将军一党的清剿,侥幸活下来的吗!
魏侯又有何资格质问他文旭!是,他文旭改换门庭,将旧主所有的密函全都呈送给皇帝,以最卑微的姿态应对皇帝的反复和多疑,出卖了同僚,躲过了清剿,甚至在皇帝将得用之人都屠杀殆尽,缺乏助力时甘为皇帝犬马,可那又如何呢?
他文旭从不是叛徒,他只是生还者。这世上有人甘愿以下犯上,甘愿以身殉道,但总有人得活下来。他文旭不仅活了下来,他还会活得比谁都久,比谁都长,他会替那些殉道者见证他们看不到的未来。
只要主子还在,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
他神色冰冷地看着搀扶魏弦京的魏侯,过了许久,才慢慢平息了胸中蒸腾的杀意。
“既然魏世子接旨,杂家便回宫交差了。”
他转身离开,耳畔传来魏弦京沙哑轻飘的声音:
“多谢公公。我父亲言辞不当,还请公公多多包容,原谅则个。”
文旭脚步一顿,那颗冷硬无比的心像是被敲了一下,泛起一点儿微不可查的酸涩来。他轻轻晃晃脑袋,将那一丝半点儿的柔软情绪甩出去。
魏弦京与他的母亲太过相像,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情,即便是心肠冷硬、头脑清醒如文旭,也会生出片刻错乱之感。
可他终究不是他母亲。这一切都是他应该承担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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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医!府医!”
魏侯大喊道。侯府三少爷凭借着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臃肿体态挤开了侍从,将魏弦京架了起来,抬到了屋内。
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