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浮来到玉龟山时,距离那场惨案已过去二月有余。
玉龟山山脚春暖花开,独属于春季的芬芳散布朝凝的土地。晨曦从云端探出头来,万道金光笼罩这一方狭小世界。
沿着崎岖的山路,诀浮向山顶攀去,路途的风景一如既往,仿佛那段血腥的历史从未踏上过这片土地。
玉龟山的山顶在耀目的天光下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海市蜃楼的错觉。日出之际那里是最佳的观赏点,但从山底出发时并不能看清它的轮廓,它的本来面目是在慕名者的步步仰望中铸就的。
她对即将进入视野的景象已有心理准备。
山顶上没有任何人,除了那轮破碎的星盘和倒塌的秤,连完整的建筑都看不见。玉龟山的山门及庙宇,似乎在一夜之间风化了。
她环顾四周,沙尘已把这里当做它们新的家园,每踏出一步,深刻的脚印就跟随她落下。
终于,她发现了星盘裂缝中遗落的书卷。
书卷落下时呈打开状,封页上沾染了黑色的血污和厚重的沙尘。诀浮拾起它,将书卷上的沙粒拂去,粗略而艰难地翻阅着。
书卷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这些蚂蚁般的文字承载了宁观成为祭司后的种种预言。由于书页的泛黄和长达两月的失落,纸张已破旧地不成样子,但多亏了前主人的善待,上面的文字还能依稀辨认。
以演算时间检索,宁观记录了他先后从“月瞳”里看到的事件。他把他在“月瞳”里看到的景象称为“崆”,在“崆”里,他的视野无限远,脱离人身的束缚,景象随意识的主导向前或向后推演。演算的过程通常会持续很久,由时间的跨度决定,有时需要一两天,有时则长达半月。
略过前述厚重的预言,诀浮将书卷翻到了最后一页。
她不贪心,她想要知道的只是宁观最后的预言。
指尖落在尾页第一行文字,诀浮在心中默念。
“邺原四百零八年,九月十二日,丑时一刻。”
无一例外,写在前面的总是推演当天的具体时间。
“崆所得:邺原四百零九年,估测时间三月。天火明突破玉龟山结界,倾覆朝凝一族,直取‘月瞳’。”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最后写下的,是他的结局。从推演到应验中间间隔几乎半年的时间,宁观没有再做任何记录。
是得知自身结局后的心灰意冷使他不再寄希望于未来,还是出于不为人知的原因不愿写下“崆”的结果?
她往前翻,一行一行细致地阅读,坚信宁观留下的字里行间里隐藏着关键。她不肯略过任何一个词,忽视任何一个时间点,但一直到扉页,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都没有出现。
三百年前,她到朝凝面见女娲娘娘,恰逢宁观作为新一任祭司行使求福礼,同几位侍者参拜女娲神庙。
宁观被身边的侍者簇拥到前方,披着那时还崭新的祭司袍从诀浮面前经过。她清晰地记得宁观的“月瞳”,那是一双极好看的眸子,眸色似银河翻涌,似星海烂漫,变幻无穷。哪怕身处茫茫人海,它也是海面上耀眼的孤星。
一百年前,她从梵天鼓楼回到朝凝,登上了朝凝子民心目中无比神圣的玉龟山。
若说第一次见面是偶然,那么第二次见面便是她有意为之。
诀浮站在殿外,远远看见宁观驻足在星秤前,长而直的黑发拢住大半侧脸。她不知道的是,她刚过山门宁观就觉察到了她的存在,但宁观只是无甚反应地站在原地,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对天上位高权重的神仙,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我听闻‘月瞳’的拥有者能够观测到未来的动向。”
宁观停下拨弄星秤的手,转身正对她,“冕下不必弯弯绕绕,有何需求但说无妨。”
“我可否向你讨个人情?”
宁观不禁一笑,“冕下贵为神祇,竟会有求于我…恕我实在惶恐。”
他淡薄的语气与道出口的谦逊并不相称,听不出半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不过…既是您亲自到访,我便不会拒绝。”
诀浮的请求在宁观眼中是唐突的,他们的关系不过多年前女娲神庙的照面而已,算不得熟悉,甚至不能说认识。
脚下的星盘无声运作,中心的秤到圆盘的边缘共有七个间隔相同的环,它们执行的任务各不相同,不同的组合代表了不同的含义。
“我想让你通过‘月瞳’,推演虞初的未来。”
“虞初……”宁观听到这个名字后,一改应付了事的态度,垂下眼眸深深思索起来,虞初的名字似乎唤醒了他的一部分记忆,“她和您是什么关系?”
诀浮斟酌字句,“一位…重要的朋友。”
宁观在短暂的思索中获得了一些成果,他确信自己在哪里看到或听到过这个名字,但他再也想不起来更多的细枝末节。